但即使是如此,时映雪都不能放弃。
珩锦的眉目之中似乎也收到了北故城的影响,眼底含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他和婵女之间是存在着十世的情缘的,这种感情无论是作为婵女的义女的时映雪,还是作为珩锦胞妹的涟漪都无法体会到的。
涟漪看出兄长心底的忧愁,有些安抚地拍了拍兄长的肩头,轻声说道:“兄长,有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样,哪样?
珩锦垂下了眉眼,遮住了一点儿心慌。
他当然害怕。
这里是北故城,活人能够活动的范围就已经是这里了,再也不能往北去了。
再往北去,那就是数以万计的坟茕,里头游荡着的是不愿离去的魂魄,是亡者的境地,以活人之身是无法进去的。
之前珩锦通过自己与婵女之间的联系,大约能够感受到婵女就是处于一种十分虚弱的状态。
而现在站在北故城里头,珩锦还是感应到婵女在北故城的更北方,那就是在这茫茫雾气屏障之外的坟茕之中了。
她在哪里做什么?
珩锦当然会担忧,婵女是不是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人总是会存在着这样一种执念的,尤其是当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头十分重要的时候,愈发是觉得此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心中却是愈发地不相信,总是抱着这样一种念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似乎见不到真人或是见不到她的尸首的时候,就能够安抚自己她并没有死一般。
珩锦就是这样想的。
就算在结束了十世情缘之后,婵女还是无法与自己修成正果,而是在这北故城之北的亡者之地之中紧紧沉眠的时候,珩锦也想要去看一看。
就算是看她最后一眼,也看看自己心里终究还是求而不得痛失吾爱的遗憾与悲痛。
就算是能够再见她最后一面,也比现在这样什么也不知道要好。
时映雪能够理解一些珩锦心里的担忧,但是在这样的情况面前,她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处理是好。
她看涟漪,涟漪也是满脸的愁苦之色,并不知道如何才好。
从一开始来清虚界之前的稍有抗拒,涟漪也已经变成了与珩锦一模一样的担忧了。
涟漪能够从珩锦对婵女的很多情绪之中缓缓地体会到一些感情的事情,有时候也偶尔会在赶路的途中听到珩锦与自己说一些他和婵女在轮回之中经历的事情。
她并不是当年没有经历过情爱的小姑娘涟漪了,涟漪当年也有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知道永失吾爱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渐渐地也能够摒弃自己对于婵女的嫌弃与厌恶之感,逐渐理解兄长对于婵女的感情。
假如自己当年与他也并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假如自己和他也经历过与兄长和婵女之间那些求而不得又生生世世轮回的事情,涟漪觉得自己一定会比兄长疯狂的多。
见兄长这般模样,涟漪的心中也是担忧愁苦的。
一个个都是这般,时映雪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因为北故城之中基本没有活人,就算有活人,也是很多寿元已尽,对下辈子也没有多少执念的修士了。
这些修士大多都是在北故城之中随意地寻找一处前人留下的空置居所,将自己生命之中的最后几年给打发了,最后来到北故城之中的一眼叫做“万世眼”的泉眼泉边,缓缓逝去。
他们的躯壳会在北故城的夕阳之中缓缓化为齑粉,灵魂也会通过万世眼,来到人无法去的北故城屏障之外,了结了自己这一辈子的所有牵挂。
众人都一筹莫展,时映雪便提议在大家再去北故城的“万世眼”附近看一看。
其实他们已经来到北故城好几日了,万世眼也已经去看了好多回,但是时映雪等人都没发现那泉眼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更别提尝试去通过万世眼了。
但这样干等着,耗尽自己心中的所有希望毕竟不是一件好事,时映雪宁愿再去万世眼周围走一走,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之前没找到的特别之处。
珩锦没有什么意见,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北故城之中的迟暮气息对珩锦的影响最大,涟漪看着兄长消极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了很多与他有关的事情,神情之间也难免出现了一些落寞之色。
时映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拉着珩锦与涟漪往万世眼附近走去。
不过时映雪也是一样,在北故城之中心思总是难免变得消极起来,也没有了御剑飞行的心思,于是就像个普通人一般一步一步地往万世眼附近走去。
万世眼是一个很大的泉眼。
它在一个如同广场一样的地方最中央的位置,也是北故城的最高处,抬头就能够毫无阻碍地看到那一轮巨大的夕阳。
橘色的日光稍微有些刺眼,而浓烈的火烧云与远处蓝紫色蔓延的萧冷的天空逐渐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反差。
万世眼在台阶的最顶端,时映雪三人拾阶而上,看到了万世眼的前面似乎出现了一个盘腿而坐的人影。
这个人究竟是谁谁也不知道,时映雪等人前几日并没有在北故城之中看到这样一个人,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时映雪像往常一样认为这个在泉眼边盘腿而坐之人也是那静静等待逝去的人,所以稍微拱了拱手,便缓缓地走到泉眼的另一边。
整个泉眼非常大,不知道这地方究竟是怎么一个构造,时映雪能够在泉眼的水底看到硕大一个月亮的倒影。
但是天空之中分明是看不见月亮的,也不知道这水中月究竟是从何而来。
时映雪在泉眼的一边,缓缓地蹲下身去,用手在那水面稍稍地撩了撩。
入手便是刺骨的冷,就像是寒冰一般,就算是时映雪都下意识地觉得难受,条件反射地将手收了回来。
涟漪也跟着时映雪蹲了下来。
她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在走进万世眼附近的时候便变得格外低落了起来,如今怔怔地站在时映雪身边,手在水面一捧,久久不曾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