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逸去上朝,孟灵曦便回了文澜院,李妈则去安排王府的早餐。
她进门不一会儿,便听到门外的丫鬟来报,萧然生要见她。
这天还没有大亮,萧然生怎会突然间跑来见她?
孟灵曦疑惑地走出内室,萧然生已经候在厅里,身后跟着个有些蓬头垢面的女子。
她仔细地看了一眼,鼻子不禁一酸,眼窝发热。
“翠儿!”
她踉跄着奔过去,拉住翠儿的手,强忍着才没让泪水决堤。
“小姐。”翠儿诺诺地唤了一声,“哇”地哭倒在她怀里,哽咽道,“哥哥告诉翠儿,王妃姐姐就是小姐。翠儿好想小姐,小姐再也别送走翠儿了。”
孟灵曦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无声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滴进翠儿满是污垢的衣服里。
“好,小姐不送走你。”她轻轻顺着她哭得一颤一颤的背,安抚道。
一旁的萧然生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主仆,蹙了蹙眉心,不忍再看,转身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你们去打点水来,帮翠儿姑娘梳洗。”
下边的人很快取来清水,帮翠儿洗漱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孟灵曦怕她受了惊吓,不放心,便把她安排在自己的床上,直到小丫头甜甜地睡去,她才稍稍安心。她再步出大厅时,萧然生已经离开。她甚至未来得及与他道声谢谢。
这时,天已经大亮。
她正想派人给安远送个信,安远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得知翠儿来了她这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怪我平日里要忙的事情太多,疏于照顾她,让她跑出来给小姐添了麻烦。这两天她一直吵着要见小姐,谁知今儿天一亮,便发现她不在房中。我派人找遍了大街小巷,都没能寻到她,最后只得来问问小姐。”乔安远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是我疏忽了。”孟灵曦轻叹,“我之所以送走她,是怕她在府中会再被人欺负,却忘了如今整个孟家都要靠你,你根本无暇照顾她。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兄妹。”
“小姐快别这么说。”乔安远连忙道。
“安远,品珍楼既然给了你,你大可以卖掉,带着翠儿远走高飞,过些安稳的日子。”
乔安远脸色暗了暗:“在小姐心里,安远就是这样的人?”
孟灵曦又是一声叹息:“罢了,就当我没说。”
乔家兄妹对她的忠诚,她又岂会不知?明知道他们断然不会丢下她,她还是忍不住想劝他们离开。
她看了眼里间的方向,道:“翠儿这会儿还睡着,等晚些时候她醒来,你再派人来接。”
乔安远微一迟疑,道:“就让翠儿留在小姐身边吧。”
孟灵曦愣了愣,就听他又道:“我平日里也无暇照顾她,她留在小姐身边,有小姐照顾,我最安心。而且,还可以帮小姐解解闷。”
“可是……”孟灵曦迟疑,总觉得这作风并不像平日的他。按说,安远应该怕给她添麻烦,一定要带走翠儿才对。
“如今她已痴痴傻傻,想必王府中的人不会再对她如何。”乔安远怕不够说服力地继续劝道。
孟灵曦刚欲回话,便被门口一道冰冷的声音给打断了。
“本王还以为王妃为何没去伺候早膳呢,原来是在会客啊!”萧白逸狠戾地扫了一眼孟灵曦和乔安远。
大厅里除了两人以外,孟灵曦身边的两个丫鬟也在场。只是不知为何,萧白逸直觉得两人这样“独处”很碍眼。
乔安远对她的情分,早在迎亲那一日,他就看出来了。
“妾身见过王爷。”
“草民见过王爷。”
两人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怒火,却觉得有些莫名。
乔安远不想多留,怕生出什么事端让自家小姐为难,索性直接告辞。
孟灵曦打量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思索着他今儿反常的表现,一时间不免有些走神。
萧白逸盯视着她出神的侧脸,黑眸一沉,心底有股不适翻滚而起。
“孟灵曦,你若是真的对这个孟家的‘奴才’有情,本王倒是愿意成人之美。”
他有意咬重“奴才”两个字贬低口中的人,以此平复自己刚刚烦躁不堪的心情。
孟灵曦一怔,转头打量着眼含怒意的男人,忽然失笑:“王爷在介意什么?”
萧白逸仿佛被触到了软肋,面色一窘:“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王爷这么英明神武的人,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孟灵曦!”萧白逸古铜色的肌肤涨得有些发红,恼怒地吼道。
他越是这般恼羞成怒,孟灵曦越是忍不住失笑。看来,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她。她想想也对,她到底是他的妻,他定然不希望别人沾染。
被她这样一笑,他越发窘迫。
恰巧这时,李妈走了进来,禀报道:“王爷,表小姐来了,大夫人请您过去。”
他好似终于找到了理由,想也没想,转身就向厅外走去。
李妈见他这反应,不禁愣了下。
“表小姐是谁?”孟灵曦好奇地问。
李妈回神,连忙答道:“表小姐是大夫人的侄女,名赵凝萱。平日里过来,王爷大多避着不见,今儿怎会这般痛快?”
孟灵曦闻言,缓缓扬起嘴角……
……
孟灵曦是在午膳的时候,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表小姐的。她过去时,圆桌旁已经坐了萧白逸、幕秋水、大夫人和一个生面孔,想必就是赵凝萱。
大夫人身后依旧站着那个总是被人忽略的女人——静云。
幕秋水和表小姐分别坐在萧白逸的一左一右,大夫人则坐在赵凝萱旁边。
她虽然不屑于挨近萧白逸,但她毕竟是震威王府的正妃,大厅里还有一堆下人,她岂有坐在幕秋水这个侧妃下首的道理?但显然,若是她这个时候为了此事挑理,也只会给自己徒增麻烦。
就在这时,赵凝萱忽然起身,走到她身旁挽上她的胳膊:“表嫂,凝萱多日未见表哥,便趁着表嫂没来,坐在表嫂的位置上和表哥聊了一会儿。现在既然表嫂来了,凝萱也该把表哥还给表嫂了。”
不等孟灵曦回话,赵凝萱拉着她就往椅子边走去,将她按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自己则走到大夫人的另一侧坐下,神色泰然得好似没看到大夫人此刻难看的脸色一般。
而脸色难看的又岂止大夫人一个?
幕秋水此刻气得一张白皙的脸变成了猪肝色,要知道赵凝萱今儿见到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叫她“秋水姐”,她已经有些不满了,现在居然当着她的面叫别人表嫂,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可是,就算咽不下,她也不能发作。
谁都知道赵凝萱是大夫人的亲侄女,心头肉,若是她敢给赵凝萱穿小鞋,大夫人怕是再也不会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了。
一顿午膳吃下来,大家是真的做到了“食不言”,都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算计着自己的算计。
大夫人放下饭碗,优雅地擦了擦嘴,转头对也已经放下碗筷的萧白逸说道:“逸儿,萱儿好不容易来府里一趟,你下午没什么事的话,就陪陪她。”
“下午还有些军务要处理,恐怕没有时间陪表妹了。”萧白逸毫不犹豫地回道。
“既然这样,那就让萱儿去书房伺候着。”大夫人像听不懂萧白逸的有心拒绝一般,接着开口道。
“不用了,书房沉闷,不适合表妹。”萧白逸的语气略显不耐烦。
“女人不就应该整天安安静静的,才像个女人吗?”大夫人挑挑眉,斜睨幕秋水一眼,明显意有所指。
“不是逸儿不想从命,实在是军务不方便外泄。”
“既然不方便,你的王妃又何以日日去你的书房伺候?”大夫人摆出一副“你说不明白我就不算”的架势。
萧白逸嘲讽地一勾唇,回道:“母亲也说了,曦儿是我的王妃。”
言外之意,赵凝萱到底是外人。
一句反驳的话,犹如平地一声雷般炸响,顿时惊得所有人都傻傻地望向他。
谁不知道他之前从来不承认孟灵曦是自己的王妃?现在他不但承认了她的王妃身份,甚至还亲热地叫她“曦儿”,又怎会不让人吃惊?
“母亲还有什么要问的?”说着,他已经站起身,“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和曦儿去书房处理军务了。”
说是请示,却不等大夫人回答,他就已经拉起孟灵曦,出了大厅。
她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直到走出所有人的视线,她才用力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王爷,戏该演完收场了。”
手心一空,他心口竟莫名地生出些眷恋。
如果说一开始拉她走,是为了做戏给大夫人看。后来不知不觉,他已在戏中。
心里越是有这种不受控制的古怪想法,他嘴上越是不善。
“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他嘲弄一句,快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她站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在她看来,他就是在为她树敌,见不得她的日子太平。
再笨的人都看得明白,大夫人想让自己的侄女嫁入萧府。
如果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又怎么会让赵凝萱那么个水灵灵的美人去书房陪着萧白逸,孤男寡女落人口实。
如今,他在大夫人面前对她表现出了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也就等于把她当成了盾牌,将她送上了风口浪尖。
就在她快将他的后背瞪出两个洞的时候,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看来,正好对上她不满的视线。她一时间傻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好了。
他被瞪得愣了愣,不但不怒,竟觉得她这会儿嘟着嘴的不满表情有几分可爱。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跟上,难道还要本王请你不成?”
话落,他转身,之前一直绷直的薄唇再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浑然不知的孟灵曦跟在他身后,神色沉了沉,心里暗暗道:“萧白逸,你尽管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得意不起来。”
有了萧白逸的“照拂”,孟灵曦和翠儿的日子倒是好过起来。虽说大夫人和幕秋水没事就挤对挤对她,好在不会太过分。下人们见状,自是更加不敢找她的麻烦。
她每日都会去书房伺候他,接触得多了,对彼此的了解便也渐深。
她以前一直认为他不过就是个沙场上拿刀砍杀的莽夫,数日相处下来,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文才武略都有过人之处。
书房里,他们说话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是她磨墨,他处理公事。而政治上的事,似乎从来难不倒他。只有何冰柔始终不见好的伤情,让他在每日探望过她之后,脸色都会更沉。
孟灵曦也不多问,在她看来,多问何冰柔的事情就是自找麻烦。
日复一日,两人之间的相处越发融洽,仿若成了这王府中必不可少的一对组成。但只有她知道,她心底的恨没有一刻减少过。她只有这样留在他身边,才能从他身上查询线索。
从书房到他的寝室,都已经被她翻遍。虽然一点可用的线索都没有,也没有让她气馁。她想,日子久了,他就算藏得再深,总会露出马脚。
如每日一样研好墨,她停下动作,看向他。这会儿,他神色专注,手上的毛笔挥动,一行刚劲有力的小字跃然纸上。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字、这个男人的很多地方,她都下意识地欣赏。她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幕秋水对他的崇拜。若非她心底的恨太深,即便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大概也会忍不住崇拜这个能文能武的男人吧。
这般想着,她不禁微微出神。
他落下最后一笔,抬头看向她时,恰巧对上她眼底那抹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欣赏。
一股舒坦的感觉划过他的心头,他竟觉得这眼神很受用。
他略一勾嘴角,逗弄道:“夫人觉得是本王的人好看,还是字更好看呢?”
她闻声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底一慌,别开视线,却不争气地红了脸。
“哈哈哈!”他愉悦地大笑着起身,抬手勾住她的下巴,迫她直视他,“这会儿才知道害羞?”
他调侃的语气让她又气又恼,她躲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
她的经验告诉她,与这个男人调侃、斗嘴,她一个女人绝对占不到上风。
他哪里肯轻易让她离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刚刚转身的她就被扯得撞进他怀中。
她挺直的小鼻子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疼得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溢出来。她捂住鼻子,委屈地瞪向他。
“撞到了?”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这个憋屈样,“本王看看撞歪没。”
“不要!”她不满地想要躲开他的手,他正打算顶风上,拉下她的手,门口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有人急声禀报道:“王爷,不好了,何姑娘晕过去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僵,眼中的点点笑意顷刻变冷,还不待她多做反应,他已经冲到书房门口,拉开门,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