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姒娆一路奔跑,风刮在她的脸上,吹乱了她的头发,现在的这一刻,她不需要再做那个端庄大度的皇后了,她只是她自己。
那个和许桃兮四处捉弄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每每作为一个合格“帮凶”的自己。
江姒娆依稀觉得,耳边响起了许桃兮的笑声。还是孩童的时候,两个人不必提着裙摆也能健步如飞,就算是跑丢了绣鞋,也能继续赤着脚,没规没矩的继续疯跑。许桃兮总是转过头,朝着自己大叫“姐姐,再快些,要被追上了,哈哈哈”,最后两人跑到气喘吁吁停下来,藏在一个隐秘小角落里,互相看着对方狼狈又滑稽的样子,然后捧腹大笑。
江姒娆这次是一个人,可是她明白,许桃兮永远陪着她,她轻声说了句:“兮儿,跑得再快些,我就快能见到你了,等着姐姐。”
这一夜的夜空十分的澄净,月亮皎洁如玉的光芒洒落四处,连着闪烁的星星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可是今夜的美景,却没有人再有心情欣赏了。
江姒娆到了城门下的时候,被拦了下来,她本来想找个借口混上城门去,可是如今局势已经如此紧迫,她朝着一个相对品阶较高的御林军军士说:“本宫是皇后娘娘。”
说完后那些人的态度反而更不耐烦了,让人不得不怀疑,皇后此刻出现在这里是想和江家里应外合,毕竟皇后姓江。
有几个士兵已经拔出了刀。
江姒娆心里十分难受,即使这些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跪拜自己尊敬自己也罢,可是如今的怀疑和屈辱,让江姒娆微微红了眼眶:“本宫一天是大楚的皇后,那便一辈子是这大楚的皇后。本宫来这里,是要同大楚共进退的,让本宫进去吧,本宫若是能拖延得了那些叛军一时,这个皇宫的安全也就多了一刻。”
江姒娆不怨他们,毕竟他们是对着大楚无比忠心、此刻已然奋战在前线尽职尽责的人。
江姒娆的眼神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坚定,那几个士兵听了这样的话,不约而同看向那个军士,只见他缓慢沉稳的点了点头,抱着拳朝着江姒娆说了句:“皇上就在城门上,卑职带皇后娘娘上去。”
这个军士以前在农耕节的时候见过这个皇后娘娘。大楚的农耕节,皇上和后宫的皇后妃嫔一众贵人,都会亲自到田间挥锄播种,带着百姓们一起开头做这件事,寓意一年能够五谷丰登。他有幸被提拔到御前护驾,说是劳种,可其实大多数贵人怕田间日晒辛苦,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可是皇后娘娘不一样,她一直都是认认真真的,不见半分埋怨和不满,脸上反而带着满足欢快的笑容。即使她穿着粗麻布的衣服,头上只有几个素色的木头簪子,她周身恬然的气质在一群敷衍了事的妃嫔中,还是十分显眼。
军士心中多出几分悲凉,他护在江姒娆身旁,带她过去见夏侯修。
几个御林军让开路,江姒娆走了过去,回头朝他们说了句:“辛苦。”
七尺男儿因为这一句辛苦,心中多出几分安慰来,他们愿意此刻坚守在这里。
这些年夏侯修虽然身体不好,却依旧能把大楚治理的国泰民安,而且此时他们的君王,此刻在这里正与他们共进退。
现在,久在深宫中的皇后娘娘也来了,一边是抛弃她的至亲母家江家,一边是迎娶了她的夫家夏侯皇室,江姒娆,这次站在了大义这一边。
夏侯修看清了一路走上来,穿着小太监服饰的便是江姒娆。
江姒娆的发丝有几缕滑落在了耳边,和夏侯修送给她的相思豆耳坠纠缠在了一起,明红与墨黑的交织,好像是此刻的江姒娆和夏侯修一样,一个眼神便懂了彼此。
江姒娆看着夏侯修,说了句:“皇上,臣妾来了。”
几步之外的江姒娆,笑得一脸明媚。就像多年前,江姒娆因为学规矩的时候顶撞了嬷嬷一句,被江静惠罚禁闭抄写宫规的时候,夏侯修悄悄溜进去,在窗边举着江姒娆爱吃的点心瓜果,轻轻叫到:“娆儿妹妹,我来了。”
然后江姒娆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夏侯修,笑得一脸明媚。
江姒娆拿掉帽子,青丝散落肩后,脸上未施粉黛,惹人怜惜。
夏侯修此刻已经在硬撑着,他甚至挪不开脚走到江姒娆身边,告诉她:“你回去,这里有朕。”
江家的攻势才刚刚停下一会儿,下一次刀剑相对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江家在等后援的大军,夏侯修也一样在等许北川和夏侯逸那边的援军。
江姒娆走了过去,弯膝请罪:“皇上,臣妾可是这夏侯家的皇后,岂能不与大楚共进退,与皇上共生死?”
看着江姒娆笑起来的两个深深梨涡,夏侯修不忍心,他伸出手去拉江姒娆的手,却发现江姒娆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冰凉许多。
“朕知道了,娆儿。”
夏侯修和江姒娆四目相视,眼里的心疼在这一刻,让江姒娆看得一样心疼。
儿女情长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大家却是都沉默着。
“皇上,能否让众人背过身去?”
“你们听见了吗?”
江姒娆见众人已经背过身去,脱掉了外面的外袍,露出里面华贵精致的皇后朝服,这一幕让夏侯修看得心惊:“娆儿,你回去。”
江姒娆轻轻摇了摇头,靠近夏侯修:“修哥哥,娆儿想与修哥哥,下一世还在一起。”
夏侯修伸出手去拉江姒娆,可是江姒娆皇后朝服的衣袖,就那样在夏侯修手里滑过,那金线绣着的凤凰何事那么割手,却在夏侯修的手里没有一时一刻的停留。
错过。
过错。
夏侯修看着江姒娆瘦弱的背影,原来她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腰。夏侯修知道,江姒娆看似安静,可是她骨子里的执拗,一如往昔。夏侯修轻叹一口气,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许北川和夏侯逸已部署好了一切。
江姒娆站在了城门前,看着城下的叛军,和她的父亲,兄长弟弟们,闭了闭眼睛:“父亲,兄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城楼下的那些人自然也看见了江姒娆,她羸弱的身子就站在城门之上,江丞相冷声说道:“你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姒娆的兄长开口:“夏侯家就没有男儿了吗?要让一个女子来战前?卑鄙。”
“没有人胁迫本宫,本宫作为大楚的皇后,自然是要与大楚在一处的,荣辱皆是一样。只是底下的众将士,你们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这是叛国,你们,可知道?”江姒娆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问道。
这一刻这声“本宫”,显示的是大楚皇后的威严。江姒娆的声音,穿过这迎面而来的风,一字一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叛国,这个字眼,不是今天那些将士第一次听到,可从一个女子明亮的声音中穿透耳膜,让他们皆怔了一怔。
“江姒娆,你是江家的女儿,你可知道大楚已经容不下江家,容不下重臣贤良?我们这是要还大楚的百姓一个公道。”
江姒娆紧紧闭起了眼睛,声音哽咽:“父亲,你也说我是江家的女儿,还有姑母呢,她也是江家的女儿,可是父亲您这样做的时候,可曾记起了宫里面的我和姑母,我们也姓江。父亲,什么叫公道,父亲您明明清楚是不是?”
江丞相看见军心被江姒娆动摇,不想在和江姒娆多话,他狠下心来手一挥指挥道:“放箭。”
他不相信夏侯修会不护着江姒娆。
江姒娆的兄长大喊道:“不能放箭,父亲,那是妹妹。”
江姒娆见此,十分心痛,她张了张口,却发现泪流满面的她发不出声音来。她深吸口气:“父亲,你可还记得娘亲去的那年,娆儿害怕不敢一个人睡,您总是背着娆儿在院子里四处走着,然后给娆儿讲一个有一个贤良忠德臣子的故事,娆儿就算睡着了拉着您的袖子,您也会陪伴在娆儿身边。娆儿和您在院子里种的那颗枣树怎么样了,娆儿记得前些年,嫂嫂进宫来看娆儿的时候,还给娆儿带了许多的枣,可是这些年却没有了。”
江姒娆看着兄长,笑得一脸俏皮,却让人看着眼睛发酸:“兄长,从小娆儿就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兄长还悄悄给娆儿带过糖葫芦炒板栗是不是?这些事情虽然都是瞒着父亲,可是父亲其实都知道,兄长您悄悄溜出府去是娆儿说漏嘴的,才害得兄长被罚呢。”
说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江丞相唏嘘的叹了口气,当初将娆儿送进宫里,完全是因为江家没有当家的主母,所以为了让娆儿得到更好的照料,便狠心将她送进了宫,可是后来呢,江家的圣宠越隆,江家担负的责任也就越大。
是什么时候,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在筹谋这样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已经不能回头了,除了江姒娆,还有江家那么多的女眷和孩童。
江丞相下令:“放箭。”
江姒娆听见这句话,反而解脱了一般,闭起眼睛,笑了笑。
来世,别再做谁家被用来固宠的女儿。
来世,再续那些未完的情缘。
江姒娆侧身落下,轻的像是一只蝴蝶,要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