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夭宜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护送夏侯珍和亲的队伍已经走的很远很远,远到在好像只有一条小小细细的红鱼儿,在灰褐色朱红色的屋舍楼宇间穿梭游走,然后最终被遮挡住了视线,再也看不见。
送行的人本就没有多少,大家三三两两的都走了,只有宋夭宜站了许久。刚才夏侯珍穿着嫁衣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她发髻之上的那个红梅簪子和她脸上的红晕一样漂亮柔美,她远远朝宋夭宜说了句“珍重”,宋夭宜点了点头,想说“你也是”,却发现这句话实在太傻。但是回过神来,夏侯珍已经上了轿撵,帘子垂下,宋夭宜好像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道别。
宋夭宜转身,乌黑青丝之间插着一支珍珠步摇,几颗垂坠下来的珍珠随着她转身而轻轻摆动。宋夭宜抬手摸了摸贴在鬓边那颗圆润的珍珠,这个步摇是夏侯珍让人送来的,宋夭宜知道这是夏侯珍很喜爱的首饰,因为见她戴过很多次。
宋夭宜其实很想嘴欠的问一问夏侯珍,你是为了报答那个红梅发簪和两大箱金叶子的添妆之情,才忍痛割爱送我步摇的吧?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走在城楼之上,看着严守站岗的士兵们,伫立在这瑟瑟的寒风之中,宋夭宜想,这世间每个人都不易,可是大家都顶着辛苦心酸,在朝着希望和好的方向继续过下去。
自己从来都很幸运吧,受过的苦难终究过去了,不要抱怨不平、埋怨不公。
问心无愧的继续下去吧,在这个世界好好过日子。
等着离开了大楚皇宫,就到民风开阔的平城去继续开个小茶楼或者客栈,自己做个老板娘。
有一个宽阔的小院子,宋夭宜可以在院子里种很多自己喜欢的花草,再在院墙边种几株桃树,等到开花的时候让花瓣可以洒落墙园内外。小楼前可以插几株葡萄藤,等长出了葡萄树便顺着藤蔓搭个架子,架子底下置一个秋千。秋千前的桃树下正好放一个美人榻,无事便在院子里休憩,若是平日客栈里生意好了,便坐到柜台前当一个精明算账的老板娘,当然那也是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身之后的事了。
每日可以在楼上楼下听听奇闻异事,看看来往于两国之间跑生意的外族人,看看配着宝刀亮剑的游行侠客,看看知书达礼的书生试子,或者是哪家随着夫君兄长路过的娇娇娘。
若是需要,还可以替邻里乡间看看诊治个病。无聊了便去戏楼听上一整出戏曲。
在那英雄侠客、儿女情长的江湖中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足矣。
宋夭宜发现,有时候生活虽然很难,但若是自己不刻意为难自己,那不勉强都能过得遂意。
“皇上,明珠公主在城楼上站了一刻多钟,现在回翩绯宫了。”
小太监跪在启明殿御书房回话。
“嗯,差内务府将明珠公主冬祭的礼服和骑装送过去。”
“是。”
夏侯逸放下奏折,站到窗前看着翩绯宫的方向,脸色柔和了几分。
“皇上,温嫔说请皇上过去用晚膳。”明德低着头,不敢看夏侯逸的神色。这几日温嫔因为自己有孕,是越发的大胆了,都敢到启明殿请人了。
“去翩绯宫,朕还是亲自去送东西吧。”
夏侯逸抬脚就走,明德心里苦,皇上也没多说一个字,这应付温嫔的活又得自己来做。哎,还是想想如何编个借口去回了温嫔的宫女吧。
宋夭宜回宫后,正想午睡休息片刻,因为早上去送夏侯珍出嫁起的太早,有些困了。
刚刚拆了发髻准备睡下,就听见禀报“皇上驾到。”
宋夭宜气的把梳子摔到了梳妆台上,谁还没个脾气了。
树栖低低的叫了声:“小姐。”
韵儿刚铺好床,走过来:“要不韵儿去和皇上说,小姐睡下了?”
宋夭宜顺了顺气:“去给我倒杯茶来,醒醒瞌睡。”
要是这样回绝了,夏侯逸那个卑鄙小人说不定就要登堂入室了。
宋夭宜喝着苦苦的茶想,在人家的地盘就是这点不好。他要三更半夜来,你也得仪容整齐的好好给候着。
懒懒的抬手:“随便给我梳个发髻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珠帘碰撞的声音,宋夭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起身行礼。
珠帘是内务府送来的,的确是很漂亮的红珊瑚珠帘,但是宋夭宜更喜欢珠帘碰撞发出的声音。当初挂它的意图就是防人随便闯入,这样便会有声音提醒宋夭宜。
“都起身吧,那个珠帘很漂亮。”
宋夭宜想,你进人家卧室都这么理直气壮?好歹我是你名义上的妹妹吧,但是和夏侯逸说什么于理不合之类的话也是白搭......
“谢皇上夸奖。”
宋夭宜的发髻还没来得梳,青丝垂至腰间,显得宋夭宜脸十分小。早上为显得精神而画得妆容也还在,让宋夭宜的柔丽更增添了几分。
听见宋夭宜说客套话,夏侯逸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
宋夭宜很想也一起出去,但是她还是默默的站在原地,等只剩下两人了,宋夭宜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根釉底红的发带,将头发低低的束了起来。
“朕让内务府给你送了冬祭的衣服过来。”
我不奉陪了,您老走好,宋夭宜心想,但是她还是谢了恩,然后随便问道:“冬祭猎场离皇宫远吗?”
宋夭宜当然不能露出半点不想去的样子,反而还得装出一副期待的样子。绝对不能让夏侯逸看出半点端倪,要不然因为他的多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看见宋夭宜感兴趣,夏侯逸笑了,果然明德说得对,说起到外面散心去玩什么的,宋夭宜就会喜欢,果然还是个女孩子心性。
“嗯,一日的路程。但是马车车驾会很舒服,一路看看风景什么的,很快也就到了。”担心宋夭宜无聊,而夏侯逸对这个明珠公主又很上心,礼部早就布置的妥妥贴贴了。
“可以骑马么?可是我不大会。”
“朕可以教你。”
宋夭宜听着夏侯逸这句话,不知道自己硬扯出来的笑是不是很僵,于是转过头悄悄瞥了眼铜镜里的自己。正好透过自己的红玉耳坠看见了夏侯逸的目光,如一汪春水,宠溺温和。
宋夭宜伸出手去拿梳妆台上刚才那杯没喝完的茶,一晃神差点抬不稳,茶水溅到了手背上,可是水已经凉了,再没有温度。宋夭宜生生的忍住了,不让自己转过身去,也不让自己再看一眼镜子里的夏侯逸,她害怕,害怕会在此刻掉进这个温柔动人的湖泊里,挣扎着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可以不可以,茶苦苦的味道在舌尖味蕾上散尽,宋夭宜才回过神来。
夏侯逸,动情了。
宋夭宜,差点就动心了。
可是,在感情里,这“差点”却是太多太多。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夏侯逸环顾了一圈宋夭宜的卧室,发现房间里面有很多摆饰,是自己选了让内务府的人送过来的,所以心情好了几分,没有发现宋夭宜片刻的反常。
“皇上,内务府的人将东西送来了。”
明德虽然不是很想去打断夏侯逸同宋夭宜的独处,但是内务府的人来了,看见皇上待在明珠公主的寝殿里。明里不会说什么,可是暗里就不知道了,这件事会以怎么样的情形传到这各个宫的耳朵里,特别是朝野之上。
关于明珠公主的传闻已经不少了,要是为这祸国妖姬的名号再填上几笔朦胧的色彩,那可就真是不大好了。
“朕知道了,你差人直接送进来就好了,让内务府的人候着,记下公主不满意的地方,回去再改,改到公主满意为止。”
明德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得,来禀报这一声简直多此一举,皇上遇见宋夭宜,纲常礼数就统统都不算数了。自己早该明白的,皇上都不在意,那自己还瞎操心什么个劲儿,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喽。
明德恭敬的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翩绯宫里的几个宫女就抬着东西侯在寝室外了,宋夭宜放下茶杯先走了出去。夏侯逸见她对此上心感兴趣,也随着走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宫女们头也未抬,只是稳稳的抬着托盘,托盘之上是几套服侍和一些搭配服侍的珠宝玉石。宋夭宜走上前去一一看过,都很漂亮,足见用心。特别是那件骑射所穿的骑装,可见是花了绣娘们的一番心思,袖口处的绣纹和衣服的颜色搭配的甚好,就连相配抹额上坠着的那颗红宝石也熠熠生辉,显出几分英气,煞是好看。
宋夭宜真的很喜欢,可是,她用不到了。
还有七日冬祭,在这七日之中,宋夭宜定会找到理由不去的。
装病或者是什么意外,宋夭宜还没盘算好,但是结果都一样,这个冬祭之于宋夭宜,是永远都不会到来的了。
翩绯宫一场火,会将这些都散尽的吧,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甚至是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