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到了晌午时分,百姓们都在家吃饭,秦远道和齐景钦穿过各个坊市的时候,街道空无一人,或许是因为用膳的原因,更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官兵的驱逐,街道上连玩耍的孩子都赶忙回家去了,上京一百零八坊市都将物资纷纷送到崇贤坊,想要用最快的时间搭建一个避难所。
虽说现在上京府尹和齐皇室朝廷都没有发出通告,但是向来心思敏锐的一些老百姓们,是最能真切的体会到社会各个层次的变化,如今他们大门紧闭,早早就听说了瘟疫的厉害,原先那些人逃难而来的时候,皇室还会想办法安抚,可是现在稍微晚了一些,便开始有暴乱的迹象。
眼下也不能责怪任何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更何况,难民中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来的,无论是妻子丈夫还是儿子女儿,亦或是一双老人,他们哪个不把对方视作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于是冒险想要逼迫朝廷救治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上京百姓实在无辜,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又体现了民族大义,从崇贤坊搬出来的百姓们,他们都愿意将房屋给官府征用,他们的住所也被各大客栈给包办了。
齐景钦和秦远道走在街道上的时候,虽说街道两旁冷清的不像从前,一点儿也没有体现到天朝上京万国来朝时士气如虹的景象,但是街道两旁人家冒出的缕缕炊烟,还是在告诉齐景钦,现在依旧是太平盛世,依旧繁花如景。
秦远道看着齐景钦望着街道出神,便不由得点头说道:“王爷如今有何感想?”
齐景钦每次出府的时候,若无仪仗,也都是见不到这般民生疾苦的,如今在这般灾难之下,就算是盛世上京,也暴露出了胆怯。
齐景钦没有说话,秦远道说道:“一旦天朝发生了什么事,最先知道的不是三省六部,不是九司朝廷,恰恰就正巧是这些活在现实的百姓们。”
从前钦州随州大水之时,是陆高鸿协理,而后大水之后触发疫情,齐景钦接管的时候,一度感到无力,他坐在上京之中,是天下权力的中心,只知道往下发布命令,派人去执行,他曾经想着,自己的计划那么的完美,为什么底下的人总是什么都做不好,他从来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么的糟糕。
而今终于到了上京,他知道了情况有多么严重,要真正执行自己的计划是有多么的空白。
“钦州和随州……也是这样吗?”齐景钦看着街道两旁关闭的店铺,空空如也的街道,对着身旁的秦远道问道。
“钦州随州到底怎么样……王爷,你值管这个疫情这么久,想必还从来没见过钦州随州两地跑来的那些难民吧?”秦远道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说道,“他们从钦州随州而来,却完全不能够代表钦州和随州……他们只是其中的幸存者,那些跑不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百态……”
齐景钦点点头,重新用懵懂的目光看待这个街道,自己一直在上京,以为饱读诗书勤学武艺就能将天下治理得当,能够好好的守卫江山,可以让在自己统治之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其实人世间还是会有许多心酸苦楚是自己身居高位接触不到的。
“咱们皇上年轻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明君,等到年纪渐长之后,反倒是被许多心事挂牵住了。”趁着还没有到东城门,秦远道也抓紧这次时机教导齐景钦。
也许齐景炀从小都是接受储君教育长大的,但是很显然这样的思想并没有什么用,是蠢材也不愿笨鸟先飞,但是齐景钦不一样,他勇于不耻下问,这也就成就了如今的自己。
秦远道热爱这个朝廷,更是热爱自己这个职位,他也许存在私心,知道届时齐景炀若是真的登基为帝,那么以他的性子,齐景钦梁风眠还有他自己肯定都没有好果子吃,无论是为了天下苍生,上京百姓,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要竭尽全力的让齐景钦登基,并且要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
“父皇是怎么做的?”齐景钦深深的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但是他也听秦远道说了,真正的民间,比这儿要残酷许多,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在秉煜初年的时候,上京会是周边几个国家中的强国,最后也问鼎中原呢?这其中有基层官员的体察民情,也更有上层政权的领导作用。
秦远道看着齐景钦,笑笑说道:“皇上啊……他最擅长的,就是拉拢民心,从前时常带着我们下江南视察,沿途百姓欢歌雀跃,人人都赞他是一位贤君,当民心所向,建筑起一道心墙,便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人能够打破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去年梁大将军会要同王爷一齐去讨伐大凉了。”
齐景钦看着秦远道,随着秦远道身旁走着,秦远道继续说道:“皇上后来看清了王爷的能力,知道王爷能堪当大任,才会将太子之权一一卸任给予王爷。”
齐景钦点了点头,明白了梁风眠和秦远道二人对自己的良苦用心,在和他们接触的这段时间里,齐景钦感受到了从前从来没有在父皇那里得到过的重视。
如果说齐景炀觉得委屈的话,齐景钦难道就不委屈吗?秉煜初年的盛世繁华,是在牺牲他们父爱的情况下做到了,齐景炀至少还是太子,明贤皇后如此得宠,自然而然的,皇上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去乾宁宫,那时太子也会在场。
小时候齐景炀和齐景钦在一块儿玩的时候,齐景炀总是和齐景钦炫耀自己哪日哪日见过父皇,孩子总是会口不择言,平时攀比成绩,当他们都缺少什么的时候,就越想对别人炫耀这些。
但是当齐景钦长大之后,就没有再在乎过这种事,但是每当下州府巡查的时候见到一些家庭和睦的画面时,他总会想到自己那位日理万机的父皇,他是所有人的皇上,他在尽自己身为帝王的职责,但是从来没有关心在乎过他们的感受。
小时候齐景钦不知道父皇在忙什么,只知道他身后有着成千上百的奴才,一直跟在身后,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靠近自己的父皇。
但是现在,自己仅仅只离皇位有着一步之遥,就更加体会到了当初父皇的两难全之痛,既要顾及所爱,也更要管理好天下。
“多谢秦大人赐教。”齐景钦一副谦卑的态度对秦远道道谢,这会儿秦远道也就知道为什么齐景钦能够这么优异了,他总是以一副谦卑的姿态去面对任何为之的事务。
正当秦远道准备客套几句的时候,他们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城门口,虽然隔着城门,但是还是能听见一门之隔外难民的呼喊,他们想要活着,想要朝廷给他们一条活路,钦州随州已经成了死城,但是他们逃出来了,他们来到天子脚下,想要为自己和家人寻求一条活路。
秦远道凝眉,这也是他第一次直面面对这些难民,他身为丞相,平时需要料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况且近来朝廷之事特别多,几个边境藩镇还在做战后重建,工部这会儿还要抽出人来去建崇贤坊已是难得了,有许多公文文书正在一层一层的往上京送来,皇上病重倒下之后,这些事顺理成章的要让丞相亲自代劳,就是在这么忙的情况下,秦远道还是陪着齐景钦一同来到了城门口。
秦远道知道,这城门口的难民,不同于齐景钦平时身边的那些官员,虽说能言善辩,但毕竟还讲道理,眼下城门口的难民,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谁还会和你讲道理呢?
“王爷,准备好了吗?”秦远道知道齐景钦也同样没有面对过这样情绪偏激的人,但是这是必不可少的,往后身为帝王,要懂得从百姓中来,体察民情才能走的更加长远,可如今,秦远道问齐景钦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准备好了吗?倒不如直接说是害不害怕。
齐景钦凝重着眉眼,看着眼前的城门,目光变得有一些坚毅,听着他们排山倒海一样的气势,又因为他们身为弱者便是怎么也不敢动他们,那些难民反倒因此气焰更加嚣张起来。
“靖王爷!秦大人!”梁寂倚靠在城墙之上,听着他们在这儿呼喊,是既心疼又无奈1,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会儿见到了齐景钦和秦远道,便是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心中知道他们是来解围来了。
梁风眠听到这个声音,连忙到城墙边上俯身往下看,见到齐景钦和秦远道之后,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会儿他们来城门口,定然是要和这些难民说些什么,他招呼道:“快上来吧!”
秦远道和齐景钦对视一眼,也便上城墙去了,他们也正有上城墙的意思,在城墙之上,站得高看得远,自己能看到所有的难民,也能让难民们都看到自己,随后便也是居高临下的一种心理作用,能更好的有威慑力。
秦远道和齐景钦走到城墙上之后,梁风眠拱手说道:“王爷。”
“梁大将军无需多礼。”齐景钦自从上来开始,心思就完全放在了城墙下的难民身上。
站在城墙之上,他的视线能变得更广阔,看到的东西越多,知道的事情越多,要担的责任就越大。
哭声变得更加的清晰,在齐景钦的耳畔响起,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城墙下数以千计的难民们。
齐景钦仿佛就这样被迫接受了人间百态,城墙之内是静谧的上京皇城,城墙之外是喧闹的百态人间。
齐景钦愕然的瞪大眼睛走到城墙边上,秦远道和梁风眠对视了一眼,本打算上前阻拦他,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他们都知道,皇帝的这两个儿子,从小就在上京皇城长大,从来没有体察过民情。
不说齐景炀了,就连齐景钦平时下州府,也只是做做样式,各个地方官员,哪里敢7让巡查的钦差大臣看到真正的州府是什么样子呢?
城下的百姓们,也都是天朝的子民,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交着同等的俸禄,但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人间。
城墙之上,齐景钦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依旧如谪仙般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他肤若凝脂雪堆就,细柳扶风摇曳行。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秀挺的鼻梁下,唇如樱花水光闪烁,发若黑瀑垂落腰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一双冷静,清澈,看穿世情的眼。??
长袍拢着那身躯,隐约的勾勒着飘渺的线条,若隐若现中恍惚着,看不清,道不明,眼前仿佛是山谷中升腾的朝雾,有形无质。
黑色的双瞳中,透露出了一丝沧桑怜悯的神情,象看穿了人间所有的沧桑,融进了万载的清秋,不屑人间情事,冷眼旁观沧海桑田。
英气逼人的五官清晰而立体,一双湛蓝色的眼眸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性感的薄唇紧紧的抿着,配上俊朗的脸部曲线十分刚毅。接近一百八的精壮身躯有着令人羡慕的完美比例。
让人一看就贵气十足的他站在了众人面前,眼神睥睨着众生,他一手搭在城墙边上,迎风站着,风将他紫色直筒朝服吹的哗哗作响,阳光下,他的鎏金发冠闪着光芒。
城墙下的难民们将眼神全部集中在他身上,慢慢的都停止了哭喊声,像是在看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风眠和秦远道对视一眼,随后也站在了齐景钦身后。
齐景钦看着他们的眼神,除了上次在战场上看到过这么孱弱的人群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无助的神色,没有人拿着刀枪剑弩逼迫他们,也没有人要杀了他们,但是他们就是这么绝望,骨子里透露着弱小和害怕。
“他是谁?”有个人忽然小声问道。
人群中突然就又像炸开了锅一样,开始议论纷纷——“这是谁呀?会是皇帝吗?”
“听说皇帝早已年过半百,没有如此年轻。”
“那会是相爷?朝廷不管咱们了吗?”
“……”
“是王爷啊!这天底下能头戴金冠的,唯有皇室家族的贵胄们!”不知7人群当中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开始狂欢起来。
“王爷?!是王爷!皇室终于想起咱们了?!”
“是呀!王爷!!王爷!!救救我们吧!”
齐景钦看着这个样子,手慢慢的攥成了一个拳头,眉头皱的更紧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