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梁焕卿一个人坐在海棠树下,快到晚膳时候了,她们总是会在自己的小膳房做一些吃食,想来这会儿汤雪和月白去小膳房了,又活着,现在的梁焕卿喜欢一个人独自相处。
一时间就算是齐景钦有着说不完的话,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看着这么疲倦的梁焕卿,齐景钦心中多少都有一些愧疚,是因为自己,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当初和司南屏一起看梁焕卿的时候,司南屏曾开玩笑说道:“这要是真的将建威大将军府的梁大小姐娶了回去,可真够有王爷受得了。”
那时候的她活泼好动,常常惹是生非,虽是路见不平,但也经常因为这种无端的善良而导致一些本不应该发生的意外发生。
早先便听闻建威大将军府给她收拾过不少烂摊子,当时他们还在想着,梁焕卿成了王妃之后要怎么约束她,到时候定然是不好教习她规矩的吧?
本是在将军府自由自在的大小姐,若是嫁到了靖王府,到时候她会不会给靖王府丢人啊?
“总之,靖王府到时候一定是鸡飞狗跳的。”司南屏戏谑的说道。
那个时候他们自以为将梁焕卿看的十分透彻,认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蛮横大小姐罢了,到时候要是到了靖王府,一定是很让人头疼的王妃。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梁焕卿入王府之后,竟然也能将自己好好安置在琳琅园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那会儿还不会料理王府上下事情,但是却也是极力在做一位妻子的本分。
这时候回想起来,齐景钦当真是自惭形秽,想来当初要是没有娶梁焕卿,会不会更好一些?也就不至于会害她历经那么多艰难险阻,最后还是不得好下场的局面。
齐景钦当时一门心思就想要在父皇面前比齐景炀好,那样是一定要一些势力的帮扶的,母妃为他安排了这一门亲事,一开始他是并不同意的,后来是转念一想,娶谁都是娶,倒不如娶去一个能帮助到自己的人。
梁风眠的势力是朝中唯一一个能和当时的丞相陆高鸿旗鼓相当的人,于是乎左右想想,娶了梁焕卿,就等于拥有了整个梁家的势力。
梁风眠是天朝的建威大将军,在实力上是绝对不输给陆高鸿的,只要是娶了梁焕卿,就等于是拥有了整个梁家军的支持,就算是当时的齐景钦百般不情愿,也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便也是知道,再怎么不情愿,娶了梁焕卿对于他来说只有利处没有害处,于是便也就这样娶了她为妻。
娶了梁焕卿之后,不仅得到了梁风眠的帮助,还在政务上让秦远道也对自己鼎力相助。
也就是多亏了他们,齐景钦才从一个在朝堂上和齐景炀比处处都不行二皇子,如今坐到了这个位置之上。
可是自古君王多疑心,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种事情,也不只有齐景钦一人在做。
秦家梁家功高盖主本已成为事实,在齐景钦自己失踪之后,梁家势力更是因为皇后娘娘梁焕卿的缘故,得到了迅猛的发展,那时候朝间民间多的就是歌颂梁家的业绩,虽然也有其中不和谐的声音在暗自作祟,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齐景钦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现如今做的没有错,梁家和秦家势力过大,会威胁到皇权,然而在这个本就是皇权至上的朝代,他做到维护自己的权力,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而冷落中宫皇后,也是必然的结果,皇后娘娘出身梁家,若是只在朝堂之上对梁寂削权指责,必会得到中宫皇后的插手,而在此之前,皇后还曾经垂帘听政,这样一来,就更加加剧了皇上对他们的疑心,担心他们会夺权。
而现在朝局慢慢的稳定下来,虽说边境战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是始终要比齐景钦刚回来那会儿要好上许多了。
在这段时间里,齐景钦杜绝一切和梁焕卿有关的消息,何誉和棹棋虽然也是想要为皇后娘娘说上几句好话,但是都看到皇上好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便就没有再说这种事情。
齐景钦知道梁焕卿病重的消息,他不愿意主动去接受这样的消息,所以便就一直不让身边的人说,就连齐望舒一直吵着闹着要进勤政殿,他也没有一次是允许她进来的,因为齐景钦知道,齐望舒一来,定然就是要为梁焕卿和梁寂求情,这样的妹妹还没出嫁呢,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
但是就算是齐景钦百般不愿意去接收关于梁焕卿的消息,可是在重阳佳节之上,他始终也没有想到,沈太妃娘娘会提到皇后。
这么一提,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想着梁焕卿,脑海中一直都是她的身影,听说她病重,便想起了当初春日宴中毒的时候,她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意识清醒,身体如同被火炙烤,蚕丝做的被子滑在身上,都能出一道红印。
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不已。
齐景钦还想起了当时在悬崖瀑布之下,见到她浑身湿透了,一身华服上沾满了血迹,那张小脸煞白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原本开心的梁焕卿,一遇到自己,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齐景钦站在梁焕卿身后,她身边的宫女全部都被支下去了,这会儿也没有人告诉她身后就是皇上,想来是因为这段时间病重,便也不愿意要那么多宫人伺候吧?
这样躺在海棠树下,看着夕阳西下的场景,实在是有一些孤寂和落寞了。
齐景钦站在她身后,何誉他们也跟着站在身后,但是一言不发,齐景钦不知道这个时候在想一些什么,记忆就像潮来潮往一样,如同走马灯似的在自己脑海中晃过去。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上京城的百姓那几日都相互传告着靖王大婚的喜事。上京城门那几日都无宵禁,无数商贾涌入上京,想要借此机会结识达官显贵,还有许多远道而来观礼的百姓。
天朝各地州府将奇珍异宝贡献王府,用以祝贺王爷大婚,皇室主动与边境战事国下停战书,慰藉边疆百姓,周边各个小国都派来使者贺礼。
一时间,万国来朝。
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兰,那正是季清欢想象中上京繁华的模样:那如星如月的王侯帝胄、如云如烟的贵客姻亲,宾从杂沓跟随着靖王出驾。
楼开万户上,辇过百花中,画鹢移仙仗,金貂列上公。
三更天时,天才初放光亮,王府和将军府门口放了一两串长长的鞭炮,将整个上京城从沉寂中唤醒。
住在临近的百姓一听鞭炮声,连忙披件衣裳推门来看,府里派出了一列小厮出来打扫街道,派发喜糖。
军营中一队骑着扎上红绒花的高头大马的将士们也精神抖擞喜气洋洋的走出来,在将军府门前集合。
迎亲队伍在将军府前停下,齐景钦身着一身大红直裰婚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依旧如嫡仙般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头戴绣金官帽,正中镶嵌着一块大红宝石,周遭以纯金图纹封边,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行走漫步间,腰间佩戴的禁步宝玉琳琅有声,宛若天人。
棹棋也穿着喜庆的牵着马走在前面,礼事官高声喊着吉时到,齐景钦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表情淡然不惊,晌午热烈的太阳使他有些微微蹙眉,但丝毫不影响他惊人的容貌。
红锦的地毯早已经铺好,站在两旁的仕女,在队伍经过的地方,撒开漫天的花瓣。
花香浸润在空气中,挥发出迷人的香味。延绵不断的大红地毯显示着无比的尊贵的身份。
在这春意盎然,明媚清光的日子里,这红的让人心醉的颜色,在京城多少闺秀眼底,映上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白色骏马,翩翩公子,十里红妆,满城皆庆。
沿途无数百姓围在道路两边,王府里的仆人们挥洒着喜钱和喜糖,百姓齐声欢呼雀跃。
坐在琳琅园的梁焕卿,头戴缀着米粒儿似的南珠的喜帕,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樱桃大小的红唇,她坐在床沿边等着,手中紧紧攥着手帕,紧张到微微出汗。
她足抵红莲,红衣素手,锦盖下,莞尔娇羞。
一袭红色嫁衣映着她桃花般的容颜,目光流盼之间闪烁着绚丽的的光彩。
红唇皓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动人的娇媚。白皙的皮肤如月光般皎洁,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十指好似鲜嫩的葱尖。
头戴的凤冠和身上点缀的明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好像十五是满街的花灯。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的倒影,凤冠霞帔,红唇皓齿,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十指好似鲜嫩的葱尖。鲜红盖头,能盖住的是泪千行,盖不住的是如丝线般缠绕着的对父兄不舍得悠悠心肠。
当走出来之后,喜娘从后面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柄团扇,笑着提醒她要丢扇。
丢扇,是女子出嫁时,在家门口丢出一柄团扇,示意丢去身为小姐时的坏脾气,往后在与相公相处时能做好一位好娘子,夫妻和睦恩爱有加。
丢扇也意味着,丢去了自己在娘家时的身份和过往。
齐景钦看着站在府门的梁焕卿,她抬手拿起托盘上的团扇,月白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了。
梁焕卿拿着团扇,透过红盖头依稀能看见这柄团扇的模样,正是她及笄那年拿着跳舞的团扇,梁焕卿瞬间泪目了,手紧紧攥着团扇不愿放手。
梁风眠在梁伯的陪同下站在府门观看,他强忍着眼泪,不忍心看到女儿丢下团扇上花轿的样子,而一旁的梁伯早已经老泪纵横,衣袖上皆是泪痕。
秦夫人也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秦瑞兰鼻尖酸酸的,倘若是她,也一定舍不得。
王府的乐队不知疲倦的奏着喜乐,一旁的百姓也都在期待着梁焕卿上花轿。
喜娘看惯了新婚娘子对家人的不舍,可到底还是女孩子家家长起来了,每每看到这一幕时,多少也有些动容。
梁焕卿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在粉嫩双颊上划出浅淡的痕迹。
她一侧身,将团扇抛进府门,便头也不回的走向那顶华丽的鎏金轿辇。
一阵风吹过,梁焕卿慢步行走间,仿佛有芬蘼的凤凰花瓣偷偷散进在她宽大的衣袖里,妖冶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好似涌动无边血色,又似天边燃烧的火焰,从红尘深处滚滚而来,似将燃尽这万丈繁华。
月白和喜娘扶着她走到花轿旁,那柄团扇也才赫然落地,玉制的扇柄摔成两半,在热闹的人群中也能听见玉碎时清脆的一响。
梁焕卿顿住脚步,连忙转身看着那柄折扇,连同在看着府门送嫁的父亲和家人们。
梁风眠此时已经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背对着众人偷偷抹着眼泪,梁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舍,不停的抹着眼泪,秦夫人早已经哭的梨花带雨。
她明明就在上京,并非生离死别,可却如刀尖剜心般疼痛不舍。
梁寂眼眶湿润,微微发红,可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将视线转向别处,不忍再看分离一幕。
王府乐队依旧不知疲倦的奏着喜乐,随行仕女衣袂飘飘,围观百姓也议论个不停。
喜娘轻声提醒:“小姐,该上花轿了,莫要误了吉时。”
月白一脸担忧的看着梁焕卿:“小姐…”
梁焕卿转过身,点了点头,二人扶着她上花轿。
围观百姓一阵欢呼鼓掌,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齐景钦回想一幕,心中也微微悸动,不知是何心情,他不禁在想,当时在上轿子的时候,梁焕卿是不是后悔了呢?
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也是会很后悔的吧……
很久都没有糕点放下来,梁焕卿懒懒的转过身,说道:“怎么了这……”
一回头,便看见了齐景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