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老太君的院子在李府的最后面,因她喜爱清静,一向不允许人前往打扰。是以,这块地儿视如李府的威严所在。
为了打发时间,老太君在院中栽了许多花草。如今正值深秋时节,那满院的菊花随着秋风婆娑起舞,许许清香,醉人心脾。
“观音婢,我和你说啊,祖母年岁大了。那眼神就似刀子般,越发犀利了。我们府中所有的人都怕她……咦,你可不要怕,她最疼我,自是会疼你。府中的人虽然都怕她,但也都敬着她……”
独孤伽罗的姐姐,唐国公之母,当今陛下的姨母,谁敢不敬?
一时间,我脑中就飘过岭南接生元霸、元吉时的场景和老太君那严厉的眼神。
“祖母……老太君……奶奶,二郎回来了,也替您将您的孙媳妇带回来了。”
这个人,口口声声不是‘孙媳妇、媳妇’就是‘二少奶奶、二嫂’之类的,这般张扬不忌!
拉着我连续跑了几个屋子,却是不见老太君的影子,李世民疑惑的看向一旁的丫头,那丫头机灵的指了指后面。
“后面有一个暖房,是祖母专门为那些喜暖的花儿搭的屋子,观音婢,走,我们去看看,那里面的花儿种类更多,更好看。不过,进了那里,可不能大声说话,奶奶喜静。”
我点了点头。
一路拽着我的手行至暖房,门外的两个丫头见到李世民,眼睛均是一亮。接着笑嘻嘻的指了指里间,意思是老太君在里面呢。
李世民轻轻的推开暖房的门,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妪出现在我面前。一如岭南之时,没什么变化,可想她老人家的身子养得相当的好。
老太君正提着水壶,细细的给一些花儿浇着水。
直待她将水壶放到一旁站立的丫头手中,另外一名丫头急忙递上毛巾给她擦着手。
“方才在外面叫得惊天动地的,这个时候怎么哑巴了?”
说着话,老太君抬头打量着我和李世民,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果然,老太君的眼神更是犀利了。
我微微一笑,敛衽作福,“观音婢给祖母请安。”
‘嗯’了一声,扶着丫头的手,她缓缓走到一旁的屏榻上坐下,再度看向李世民的方向。
李世民松了我的手,直是走到方才老太君所浇的花前,摆弄着花儿的叶子说道:“祖母,您总是说要让牡丹在冬天也开放,孙儿看今年这行情,不怎么看好啊。”
“也只有你,敢打击我……若是别人,我就打断他们的腿。”
听着老太君语气中又嗔又恼的语调,李世民急步走到老太君面前蹲下,“那是因为奶奶最疼孙儿啊,怎么能够将孙儿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比。”
闻言,一直严肃的神情突地柔开,老太君摸着李世民的头,“在这个李府,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是谁,你心中最清楚。”说着话,眼见李世民调皮的倒竖着剑眉,她溺爱的看着李世民说道:“去罢,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观音婢说。”
“观音婢胆子小,可不许唬着她。”
佯装生气,老太君鼓着腮、咬着牙,顺手拿起旁边桌上的水勺敲到了李世民的头上。“还没娶进门呢,就这般护着。若真娶进门了,可还有我这个祖母?”
李世民直是‘疼疼疼’的叫着,拉着老太君的手,“祖母,快帮孙儿揉揉。”
老太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李世民一眼,接着爱怜的一把抓他站了起来。李世民当仁不让的坐到了老太君的身边,伸手抱住老太君,“我就知道,奶奶最疼我。”
瞧那得意的享受之态……
一旁的丫头似乎早就司空见惯,无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做着各自手中的活计。
“也只有你,让奶奶又疼又恨……”一边说着话,老太君一边揉着李世民的头,“还痛不痛?”
“祖母不唬观音婢,就不痛了。”
‘去’了一声,老太君又恼又笑的看着李世民,直是擢着他的额头说道:“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奶奶了。”
接下来的一幕,我看傻了眼,只见素来清傲、不羁的李世民居然十分撒娇态的抱着老太君,直是‘好祖母、好奶奶’的唤着,直唤得老太君又是气又是笑的说道:“好了好了,再这样摇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可就喝不到孙媳妇敬的茶了。”
见老太君语气中尽是妥协,“谢谢祖母。”说着话,李世民对我使了使眼色,然后如风般的出门而去。
我急忙上前立在老太君旁边。
“阿么来了?”见我点头,老太君又道:“阿么越大越不像话了,到了我这个姨母家,居然过门而不拜?”
我个世上,也只有老太君能够称杨广一声‘阿么’了。我蹲下来,细细的替老太君捶着腿,说道:“想必是窦伯母病了的原因。陛下是真龙天子,若到了这里过了病气也不好。”
老太君看着我怔愣出神,半晌说道:“若说那些媳妇中,也唯有窦氏我看得入眼,其余的那些尽不入我眼。孙媳妇一辈中……郑氏虽是个玲珑人儿,可太过张扬。唯有你,打小我就看好。”
“奶奶抬举观音婢了。”
老太君叹了一声,摸着我的头说道:“其实不瞒你说,阿么不来看我这个姨母。我知道是因了媳妇儿窦氏的原因。毕竟媳妇儿是北周武帝的外甥女,又说了些‘不能替舅舅靖难’的话。这杨家的天下不就是从媳妇儿舅舅宇文家手中夺的吗?阿么小性,一直对这话耿耿于怀。”
我苦笑着,没有作声。这历史,我听母亲和窦氏聊闺房话的时候说过。想来……杨广对李家耿耿于怀其实和窦氏也有一定的关系。如果窦氏嫁的人不是李渊,只怕是要为北周的宇文家靖难的。只不过因嫁予了李渊,又因了杨家和李家的亲戚关系,窦氏这才认命的相夫教子!
“观音婢,你能不能够实话告诉我……当年替元霸、元吉接生的时候,你是如何懂‘包衣’之事的?”
如果我现在回答她的话,分明就有问题。想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记得3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抬头看着老太君,喃喃说道:“什么接生……包衣……祖母说的事,观音婢不明白。”
老太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盯着我瞧了半晌,接着说道:“也是啊,那个时候你方3岁,怎么可能还记得?”说着话,她将那天我所说的、所做的讲了一遍。
听得认真,我顾作茫然,最后笑道:“是了,我听母亲说过。在突厥的时候,颉利总是喜欢将我带着去草原玩,一旦发现哪家有小羊羔、小牛崽出生,我们就去讨马奶酒喝。只怕……是那个时候耳濡目染的罢。”
若有所思,欣然一笑,老太君‘嗯’了一声,点头笑道:“是了,也许是罢。倒是我这个老婆子多心了。”
见她不再追问,我手心的汗微拢。
“即是从晋阳宫嫁过来,可有定好归宁的地儿?”
杨广此为虽貌似嫁女,但终究未给我封号,是以我不可能回晋阳宫归宁。我回答说道:“陛下问过观音婢,观音婢只说母亲临终之际已是托孤舅舅,自是回舅舅府上。”
“士廉。”见我点头,老太君又问:“可士廉现在岭南,你难道要去岭南看他不成?”
“陛下和祖母想到一处去了,都疼着观音婢呢。陛下听闻观音婢想到舅舅府上归宁,已命人传旨岭南,着舅舅回洛阳。”不想我的婚事,会为舅舅带来好运,助舅舅脱离岭南,得以和舅娘相聚天伦。
“都是安业那个孩子不争气?怎么能够只听庶母的话?逼得你和无忌无家可归!”说到这里,她‘哼’了一声,用拐杖使命的敲了敲地砖,“若长孙郎地下有知,定也要骂安业的不懂事。”
我知道古代有‘长兄如父’的规矩。大哥英年早逝,二哥应该履行长兄的职责……只是二哥也有许多的不得已。我急忙拿桌上的茶水递到老太君的手中,“二哥好歹是艳姨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番作为也是孝……再说二哥军务在身,陛下不下诏,他哪里也动不了。观音婢不怨二哥,只盼他于社稷有功,到时候替我们长孙家长脸就是。”
“真是个乖孩子。”老太君慈爱的摸着我的头,抿了口茶。
然后她又问了我许多问题,大体上是窦氏问过了的,我也一一作了回答。
夜色渐浓,在征得老太君的同意后,丫头们纷纷秉着灯笼,扶着我和老太君回了正寝。
方方在正寝落坐,外面传来大太监高山的声音,“陛下宣长孙姑娘回宫。”
“高山,回去和阿么说,我留观音婢在这里用晚餐。”
高山一边笑着一边躬身跑了进来,跪拜在地,聒笑着讨好,“瞧老祖宗说的话。您老要留长孙姑娘,陛下还敢说个‘不’字么?只是长孙姑娘极得陛下宠爱,胜过一众亲生的儿女,陛下想着长孙姑娘和他一起用膳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是以很是珍惜。哪像老太君您哪,以后日日有长孙姑娘侍候着,我们陛下可是羡慕得狠啊。”
“几年不见,仍旧是这张猴嘴。”老太君一边说着话,一边示意我起身,“你就随他回宫罢。免得领不回人,阿么拿他置气。”
“还是老祖宗知道心疼奴才。”
看着高山平时一副冷冷的脸如今尽是献媚之神,我不禁暗笑的低着头。只听老太君向一旁站立的丫环说道:“去,拿一支玉如意送给高公公。”
“哟,这怎么成?奴才没拿东西孝敬老太君,怎么还能从老太君手中夺爱呢?”
“我叫你拿着就拿着。日子就是后天了……我不希望我这个孙媳妇出点子差错,这两天,你给我盯紧些,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得派人来和我说明白了。知道不?”
原来老太君什么都知道!
她如此作为,就是希望我能够彻底摆脱‘陪葬’的阴影,顺利的嫁进李府,从而脱离皇宫的禁锢……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暖:原来,我的新家并不是李世民一人给予的,而是李府一众人给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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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个隋时婚礼,以净色礼服为主,一如21世纪的婚纱。当然隋朝也并不排除艳色系列,我决定写隋时小主流的艳色礼服作为婚礼的主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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