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1)

在赵云将进京的前几日,雪雁未曾等到于连生,便叫人收拾东西回八景镇。

启程这日,忽然下了一雪花。

兰穿着红绫袄,青缎羊皮坎肩,将手炉放在雪雁怀里,搓着手道:“今年天冷得倒早了些,这才初十,便下起了雪,不知道腊月又得下多大的雪。”

雪雁叹道:“也不知道今年怎么过冬呢。”

完,吩咐道:“我给大哥哥做的一身冬衣和靴子都收在大哥哥房里,交代婆子,等到大哥哥来了,告诉大哥哥一声。”

翠柳捧着大包袱进来,放在炕上,回身有捧了三个包袱过来,陆续打开,里头皆是上等大毛衣裳,笑道:“早交代过了。这是奶奶吩咐我找出来的衣裳,怎么分呢?”

雪雁看了一眼,道:“这些都是我们老爷和姑娘赏给我的好衣服,并未上过身,颜色好的留给我自己,颜色老的找出来孝敬几位老爷子老太太,比什么都强。紫褐绉绸团花面的貂皮褂子孝敬老太太,青缎一斗珠儿的羊皮褂子孝敬老爷子,那件鸦青羽缎面大毛黑灰鼠里子的大褂子孝敬外祖母,酱色绸面狐皮里的褂子孝敬外祖父,另外每人一件灰鼠袄。”

翠柳一一记在心里,分别将衣裳包好,写上签子。

跟着雪雁这么些日子以来,她们也读了几本书,认得了几个字。

一时婆子来回车已经备好,问雪雁什么时候启程。

雪雁起身裹上石青缂丝盘彩紫貂斗篷,围上大红昭君套,又戴上风领,复将手炉抱在怀里,道:“这就启程,不必再耽搁了。等大哥哥回来,替我一声罢。”

婆子答应一声,将雪雁的行李搬到车上。

雪雁这边尚未出门,外面又来人报周大奶奶打发人来。

雪雁料想必是贾府归还之物已经收拾妥当,黛玉便挑了几件给自己送来,忙接进来,果然见了两个箱笼,因见是鸳鸯裹着青缎灰鼠披风带人过来,不觉一奇,笑道:“怎么是姐姐亲自来了?奶奶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特特给我送来?”

鸳鸯抿嘴一笑,道:“都收拾好了,奶奶挑了些好的给你。”

又把单子递给雪雁,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雪雁接了单子,引她坐在炕上,脱了斗篷,笑道:“打算今儿回家,算算日子该回去了。”

鸳鸯头道:“你也该回去了,只是怎么不去跟奶奶辞别?”

雪雁扑哧一笑,道:“我时常来来去去,一个月倒有十来天往城里来,若是辞别,不知得辞多少回了,横竖姑娘也知道,倒不必。倒是姐姐,跟着奶奶可好?”

鸳鸯喝了一口茶,笑道:“好得很,家里的规矩大,又严谨,竟有许多往日我都不知道的,我特特请紫鹃悉心教了我半个月,才到奶奶跟前服侍。我也改了好些,果然我们都是井底之蛙,竟做了许多逾越之事,亏得我还沾沾自喜。”

雪雁听了,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赞叹,到底是鸳鸯,聪明如斯,笑道:“规矩大些,事情便少些,只要遵守府里的规矩,不出格儿,平常爱做什么,上头都不管的。”

鸳鸯头,道:“我冷眼看着,咱们家蒸蒸日上,旁人还嫉妒,这样的人家根基清白门风清正人心干净,若不如此,难道竟要荣国府繁华昌盛不成?我细细一想,吓出了一身冷汗,荣国府里竟是打从根子底都烂了,也不知道靠着老太太留下的梯己能支撑几日。”

雪雁淡淡一笑,道:“不必再建造园子,老太太留下的梯己也有数十万之巨,大概还能支撑几年,横竖这两年大舅老爷和二舅老爷丁忧,不在朝中,暂且不妨事。”

长乾帝这两年接连动手,处置两大巨族,一是甄家,牵连数十官员,一是荣家,更免了上百官员,虽雷厉风行,除去国之蠹虫,但是文武百官谁没个见不得天日的时候?正人心惶惶,因此雪雁想着于连生往日的言语,大概这一二年之内长乾帝都不动朝堂官员了。

荣国府大不如从前,便是想给子弟谋缺也有心无力,更别替旁人谋缺了,这样的人家暂时妨碍不到朝堂上的大事,又无实权,恐怕长乾帝会将其放在最后处置,毕竟荣国府之前,还有东南西北四大王府,以及王子腾史侯爷一干人等和六个公府,都比荣国府强。

鸳鸯却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并不在意,道:“老太太去了倒好,免得被一干子孙气死。我如今也看开了,只一心一意服侍奶奶便是。”

雪雁头微笑,贾母之死虽是突然,可是却也庇护了子孙一时。

丁忧不在朝,按理,长乾帝纵然想处置荣国府,也得等等。

鸳鸯又道:“你怕是不知,这些日子我和紫鹃收拾东西,因没清单,只好比着先老太太的嫁妆单子,倒有几件东西对上了,只可惜没了林家的清单账册,也不知道荣国府里各家有多少东西是对上对不上的。”

雪雁笑道:“原来你都明白。”

鸳鸯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不明白?老太太也知道,只是老太太也是无可奈何,肥肉都吃在他们嘴里了,怎肯吐出来?那些人为了钱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老太太只好当作不知。偏还有一干人觉得老太太偏疼奶奶和宝二爷太过,不同自家姐妹亲戚亲近,反和外人走得近,真真是可笑,也不想想,府里得了奶奶家多少好处,老太太多疼奶奶一子算什么。”

雪雁听她为黛玉抱打不平,反倒笑了起来,如此能看出鸳鸯真真正正将黛玉放在贾母之后,乃是唯一尽忠的主子了,道:“如今什么都晚了。”

鸳鸯却摇头道:“也未必。”

雪雁一怔,问道:“怎么个未必?”

鸳鸯低声道:“这话我没有跟奶奶,倒是跟紫鹃过一回,当初东西进府时,老太太原吩咐了都收在公中不动,岂料进库的不过半数,另一半各家都拿了,二太太房里得了大头,大约是一多半儿,谁叫她是娘娘的亲娘呢,又管家,剩下的珍大爷和大老爷两处分了。库中的后来娘娘省亲,都用来建了园子,可是各房里的东西却并没有如何动。”

雪雁笑道:“当初琏二爷和琏**奶还了奶奶一些东西,饶是这么着,还少了许多,想是用了。他们尚且如此,何况大老爷素来不是当家作主的,大约是花了。东府里珍大爷我并不深知,但也听那府里时常花天酒地,也不是个能存住的主儿。”

鸳鸯微微一叹,道:“此言甚是,我倒糊涂了。”

雪雁道:“你有没有听紫鹃姐姐,上回二太太打我哥哥给的东西里,有两件是林家老太太的陪嫁之物?”

鸳鸯头道:“怎么没听?另外几件你们觉得眼熟的,我认出来了。”

雪雁忙问道:“我只觉得眼熟,却实在是认不出来,姐姐若认出来了,好歹跟我一声。”

鸳鸯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道:“那是甄家的东西。”

雪雁自然知道王夫人房中收了甄家的东西里,面上却丝毫不露,毕竟此事在荣国府不曾声张,那时黛玉又已经出阁了,遂诧异道:“甄家的东西?只是我怎么觉得眼熟呢?”

鸳鸯笑道:“怨不得你觉得眼熟,因为那些是甄家从林家得的好处。”

雪雁奇道:“姐姐如何知道?”

鸳鸯想了想,道:“我私下偷了些老太太的东西给琏二爷琏**奶出去典当,想来你们都知道,那是得了老太太的意思,我才敢如此,老太太假装不知,是怕别人也这样伸手要东西,因此我同琏二爷琏**奶略熟些。有一回闲话,琏**奶还笑甄家这回送来的东西里有不少东西是琏二爷孝敬甄家的,不然甄家当初不会做主让琏二爷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只可惜都收在太太房里,甄家倒了,没有起复之机,全入了太太囊中。”

雪雁头叹息道:“原来如此,姐姐今日方解我之疑惑。我呢,二太太那样心谨慎的一个人,如何会拿我们家的东西交给我打我哥哥,就不怕我看出来?我还想是二太太没留意,看来她拿出来的是甄家之物,不知道其中有我们家的东西。”

鸳鸯忧心忡忡地道:“我如今才知道,藏匿罪官财物竟也是一项大罪,可叹那府里上上下下都不以为意,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雪雁安慰道:“姐姐已经出来了,横竖牵连不到姐姐。”

鸳鸯长叹一声,道:“虽如此,可是往日我也曾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反认为理所当然。如今知道了,心里觉得羞愧,原来我也那样坏,偏还有了这样的好结果。”

雪雁道:“姐姐虽曾想过,却不曾做过有悖良心之事,何苦如此?”

倘若她没记错,鸳鸯发现了司棋私通一事,司棋自己吓病了,反是鸳鸯安慰,替她遮掩,又告诉过她不会告诉别人,至今,别人都不曾听鸳鸯透露过一言半语。

鸳鸯道:“只是为往日想法一愧。”

雪雁却道:“姐姐不曾做过,反以为耻,可笑的是做过此事的却以为荣。”一如藏匿甄家财物的王夫人,一如打死人命的薛蟠,倒是凤姐虽然曾经做过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之事,如今却在容嬷嬷教导下痛改前非了。

鸳鸯一想,叹道:“也是。眼下,我倒羡慕你们,到底是读过书,知道国法的人,我正打算静下心来,好好跟奶奶读书认字呢,不为别的,只为了明理,别像往日那样愚昧。”

雪雁听了,立时笑道:“奶奶本是热心肠的人,必然倾囊传授。”

得鸳鸯也笑了,随即道:“我该回去了,别耽误你回家,瞧着天阴阴的,今儿的雪怕会下得大些。等到英莲定亲,你别忘记过来,吃她一杯喜酒。”

雪雁一面站起,一面诧异道:“你见过英莲?英莲要出门子了?”

鸳鸯拿过披风裹上,笑道:“英莲那么个人,最是可爱可敬,常去给奶奶请安,前儿给奶奶做了一双鞋袜,真真扎的好花儿,我见了还奇怪一回呢,后来才知道,她竟那样命苦。虽然做过薛大爷的妾,但是复了原籍,便和**无异,她又常得奶奶照应,因此有不少人爱她人品模样,向他们家提亲,甄家娘子已与后街乡邻十分熟悉,想选个老实忠厚的。”

雪雁笑道:“那可好,她也算熬出头了。明儿有了好消息,一定告诉我一声。我成亲之前英莲因在家调理身体,不曾出门,便托奶奶送了好些荷包手帕添妆呢。”

鸳鸯头笑道:“放心,到时候咱们都给她添妆去。”

着,一径去了。

送走鸳鸯,雪雁便趁着雪势尚启程回家。

刚出城不久,忽听驾车的厮道:“姑奶奶,迎面我仿佛见到了姑奶奶家的婆子。”

雪雁一怔,忙问是谁。

兰探头往外一看,其时雪色尚薄,倒也看得清楚,却是李婆子驾车迎面过来,见到驾车的厮,立时道:“奶奶回来了?我正要去接奶奶。”

雪雁听了这话,忙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

赵云南下,带走了观月和赏风,故雪雁进京都是李婆子驾车,然后再回去,这回她并没有告诉家里来接,便叫于连生的厮驾车送她回家,正想着等赵云回来,同他商议,问于连生要两个厮使唤,免得赵云每每出门,家中只剩女眷。

李婆子笑道:“有人给奶奶送了一张帖子,我不认得字,便叫来借书的晖哥儿看,是宁安郡主府的帖子,要亲自来拜会奶奶,我心急火燎地怕耽误了奶奶的大事,就自作主张驾车进城,一是告诉奶奶,二则接奶奶回来。帖子收在家里,我未敢带出来,恐失落了。”

雪雁忙道:“我知道了,这会子都回家,到家再。”

李婆子答应了,翠柳则下车与李婆子同车,也好与她话解闷。

一时到家,雪便下得大了。

雪雁吩咐道:“多熬些羊肉汤,用骨头慢慢儿地炖一天,多放些肉,切两个白萝卜入内去膻气,等炖好了给老爷子老太太和外祖父母送去,剩下我喝一碗,你们也都喝一些,暖暖身子,留我哥哥身边的两个厮住一日,等明儿雪停了再回去,横竖家里头我已经交代过了。”

李婆子答应一声,先送上帖子,方去料理。

雪雁看着宁安郡主府的帖子,心想到底是郡主府,行事有礼数,不比唐家来便来,毫无征兆,也不怕她不在家。因唐家行事,雪雁从心里便疏远了唐太太一些。

雪雁写了帖子搁下,晚间羊肉汤炖好,雪雁便亲自带人送去,连同收拾出来的冬衣,先去了赵家,赵老太太多日未见她,自是想念,见了衣裳,更觉欢喜,笑道:“我虽也有几件往日云儿孝敬的皮子做的衣裳,却不如你孝敬的这个。”

雪雁抿嘴一笑,又去了韩家。

韩母当即便脱□上的羊皮袄子,换上雪雁送来的衣裳,又罩上褂子,喝着羊肉汤,只觉得打从心底暖和起来,人到了年纪,便只想着儿孙孝敬,并不在意东西贵重好坏。

雪雁回来,喝了一碗汤,便收拾着歇下了。

次日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只见外面银装素裹,地上竟积着半尺来深的雪,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腾挪跳跃,震落雪花无数,露出腊梅的花苞。

两个厮用过早饭,过来辞别。

雪雁笑道:“路上心些,别出了岔子,一会子替我将这张帖子送到宁安郡主府。”

两个厮听到宁安郡主府,倒也知道雪雁和各家都有来往,并不如何惊讶,头接了帖子,径自驾车回城了。

却李婆子十分惊讶,道:“郡主是王爷的姑娘罢?竟和奶奶好?”

雪雁笑道:“有几分瓜葛,我才买的那些地和房舍,都是宁安郡主的娘家忠顺王府帮着买的,不然就凭咱们家,哪有那份本事虎口夺食。”

李婆子念佛道:“原来竟有这样的事情,我还,咱们家怎能买到那么多好地。”

完,出去扫雪去了。

雪雁吩咐道:“再炖些羊肉,晌午吃。”

李婆子在外面答应了一声,心里直念佛,跟着这样的主子真真是好,平常衣着饮食比镇上殷实之家都好些,鸡鱼肉蛋是常见的,不过雪雁倒是偏爱瓜果蔬菜多些。

雪雁洗漱后,吃了一碗五子粥,又吃了几个菜包,便去书房练字。

练了一个时辰的字,正在洗手,忽见豆母牵着豆子过来,笑道:“今儿逢集,你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罢,你来这么些时候,还没去过一回呢。”

雪雁明白豆母想叫自己和镇上的人打好情分,十里八乡逢集时都到八景镇,他们是乡镇的门户,并不在意什么大户人家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便是江财主的太太也常带着两个丫头出来,雪雁并没有出去过,一听便来了兴致,道:“容我换件衣裳。”

豆母见她头上戴了几支金珠钗环,身上也十分华丽,知她不欲如此出门,头答应了。

雪雁匆忙回房,拣了一件葱黄棉袄换上,下面系着蜜合掐金绣花棉裙,外面罩着一件玫瑰紫缕花灰鼠对襟褂子,皆是半新不旧,也不披斗篷,亦不戴珠宝,只漆黑油光的发髻上插着两根赤金长簪,鬓边别着一支宫花。

出来后,豆母笑道:“你生得娇弱,还是披一件斗篷罢,这时候谁你呢?”

雪雁一想也是,便叫兰拿了一件半旧的猩猩毡斗篷,罩上雪帽,领口的大风领同着雪帽倒遮住了半张脸,便是如此出去也无碍了。

收拾好了,两人带着豆子出门,兰和翠柳都跟着,不巧遇到长氏,两人见过。

长氏笑对雪雁道:“你也该出来走走,见见闹市,等云哥儿回来,叫他带你去。”

雪雁听了,只好一笑,答应了。

长氏问道:“云哥儿几时回来?”

雪雁心里也惦记着,道:“再过几日就回来了,我见这两日雪大,只怕途中要耽搁些。”

一路走来,便与镇上乡邻之家碰到,雪雁虽不大出门,但是也都认得,忙一一见礼。

镇上的婆娘们也就是在赵云娶妻的时候见到了大场面,其嫁妆抬进来时,琳琅满目耀花了人眼,平常也没见过雪雁这样的人品模样,都拉着话,各自赞叹不绝。

雪雁虽然处处与人为善,但也有一干人妒火中烧,见了面,反不搭理她。

雪雁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别人既待她不善,她何必上赶着结交?因此,只与几个相熟又脾气温和人品厚道的大娘大婶们话。

其中对雪雁不善的却有一家姓连,是三十多年前搬到八景镇的,媳妇姓李,是豆母娘家的远房,人都叫她连婶子,今年四十多岁,家里颇有几个钱,开了一家药材铺子,从前见赵云虽然残疾了,却依旧一表人才,既有举人功名,又有偌大的家业,便想将女儿许配给他。

其时赵云只想着择一有情有义自己书她能接得上口的妻子,且连姑娘并不识字,性子也不好,是个没成算又骄纵跋扈的人,当即便婉言拒绝,岂料连家便记恨上了。如今见了雪雁的人品模样打扮气度都将自己女儿比下去了,心中焉能不恨,便冷笑一声,道:“怪道赵大奶奶都不出门与人结交呢,想来天上的云瞧不起咱们地上的泥。”

众人听了,都是一笑,雪雁素日如何,她们都深知,只是想起了连家和赵家的恩怨。

雪雁虽不知连婶子何出此言,但料到必有往事,便淡淡一笑,道:“这话我倒不解了,咱们好好儿的都是人,如何成了云,又成了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家大爷是人,我自然也是人。婶子以泥自诩,我却不敢比天边之云。”

连婶子虽是豆母娘家的远房,却不喜她为人,甚少来往,听了这话,向笑道:“你虽不是天边的云,却已摘得咱们镇上最好的一片云,自然惹得旁人眼热了。”

雪雁一听,心中猜出了七七八八,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也是我有福。”

长氏并赵家一干媳妇婆娘都笑道:“可不是,不然怎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呢?这世间男女都由月老做主配的,配得好了,才牵上红线,你有这根红线,自然嫁到了我们家,别人没有红线,自然就没这福气了,想来红线所牵乃是别人。”

连婶子听她们都替雪雁话,不由得恼羞成怒,道:“我们家丫头再没福,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不必进城时处处低人一等。”

这话却是讽刺雪雁曾经做过丫鬟了,众人面上都变了色,暗恨连婶子没没成算,雪雁虽是个丫头,可丫头自有丫头的好处,和上头高门大户有瓜葛来往,又有哥哥在宫里,能庇护着他们镇上,现今连县太爷都知道雪雁不能轻易得罪,偏这连婶子竟这话。

赵晖之母却道:“我们云儿媳妇自然没福,可惜偏有体面,王府郡主府都能进去,王爷王妃郡主都能见到,你们有福,可能见到那样尊贵的贵人?”

连婶子一怔,众人已不再理她,拉着雪雁一径越过她往集市上走去,旁边忙有人拉住连婶子,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赵大奶奶是什么人?你女儿都出过嫁了,亏得你这些话!”

不赵家是八景镇第一大族,人多势众,素来护短,便是雪雁随便一个娘家亲戚过来,不管是知县干哥哥,还是宫里干哥哥,那都是天大的人物,到那时若为雪雁出气,吃亏的还是连家,恐怕何家的家业都得赔进去还未必能得她原谅。

连婶子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那人恨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家女,丫鬟怎么了?大户人家的丫鬟比咱们镇上的大财主都体面呢,人家有旧主,有旧交,一样的事情,咱们费九牛二虎之力做不到,人家一句话过去,便比咱们强。你不同他们家交好就罢了,偏还讥讽赵大奶奶,也不怕得罪了人。”

旁边也有人赞同道:“正是,赵大奶奶虽不大出门,可是谁家上门,赵大奶奶不是和和气气地叫大娘大婶嫂子?何尝做出高人一等的排场?我们家的子在他们家读书,赵大奶奶常常预备瓜果心给他们垫肚子,可见那才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你们家的大孙子今年也有六岁了,难道明年不去读书?得罪了赵大奶奶,有什么好处?”

众人都头称是,连婶子越发火冒三丈,道:“谁稀罕去他们家读书?我们家又不是没钱请不起先生。你们想巴结就去巴结罢,拉扯我做什么!”

完这话,连婶子转身就走。

剩下这些人都摇头一叹,道:“有这样糊涂的媳妇,连家也不知道日后如何。”

遂各自散了。

却长氏等人走了老远,纷纷问晖母道:“这是怎么?我们都没听,你倒知道。”

晖母自觉后悔多嘴,歉意地看着雪雁,雪雁安抚一笑,料想她是听赵晖过帖子一事,便道:“昨儿宁安郡主府打发人送了一张帖子,李妈妈不识字,叫晖哥儿看了,才特特去接我回来,嫂子想是听晖哥儿的?”

晖母头道:“晖儿无意中过一句,我记下来,未得你意便将出来,实在是对不住。”

她素来是个有见识的,虽赵云在家教导学生经常不在家,但是当初便了,眼下常常出门,不能天天教导,因此去读书的多是穷人家,为了识得几个字,有钱的则另外去私塾读书,所以她愿意送儿子过去读书,赵云不在时,便在家中苦读,有什么不懂的或等赵云回来请教,或去请教赵锋,同为一族子弟,赵锋也不推辞,因此她打从心里和赵云家亲近。

长氏听了,却笑道:“这是喜事,怎么不得?满镇上可没有咱们云儿媳妇这样的体面,王爷王妃郡主那才是天上的云,能见到是云儿媳妇的福分,何必藏着掖着反叫人看轻了云儿媳妇?真真连婶子是个没见识的,也不想想,她家女儿给咱们云儿媳妇提鞋都不配。”

雪雁笑着捂着脸道:“听叔婆夸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便搁下此语不,心里却更加看重了雪雁几分。

八景镇隶属长安城长安县,乃是天子脚下,下面管着十里八乡,因此每逢集市,十分热闹,来行行人多是下面村里过来的,展眼将是年下,因此买卖东西的极多。

雪雁虽嫁到八景镇已有半年,但是平素与赵云夫妻和乐,又恐集市上人多,故只出来两趟,却没有逛过,今日出门,她特特带了一些碎银子和铜钱,打算好生逛一逛,才想着,一低头便见豆子眼巴巴地看着路边贩稻草靶子上插着的冰糖葫芦。

雪雁见状一笑,低声吩咐兰去买两根过来给他。

豆子一手拿着一个,喜得眉开眼笑,弯腰弓身,大声道:“谢婶婶!”

豆母正跟长氏闲话,听了声音才回过神来,忙道:“你又给他买这些东西,这孩子常去打搅你,不知道吃了你们多少东西。”

雪雁摸着豆子的头,笑道:“豆子又不是大肚子米勒,能吃多少?你多心了。”

豆母不再言语,瞪了豆子一眼。

豆子笑嘻嘻地吃得一脸糖。

镇上居民多认得雪雁,问了好便各自忙碌去了,来往贩夫走卒却觉得诧异,雪雁身上的衣裳虽是半新不旧,长氏豆母等人也因出门穿了绸缎衣裳,头上也都戴着最好的金簪子银坠子,但是行动间高低立显,一眼便看出不同来。

雪雁心中明白,越发靠近长氏,有积年的长辈在身边,便不怕什么了。

几人逛了一回,长氏笑道:“先去绸缎铺子,我得买几匹布,年下做新衣。”

豆母笑道:“一同去,我也得扯几尺布。”

雪雁随着她们进了绸缎铺子,是绸缎铺子,绸缎反而少见,反是布料居多,五颜六色,十分鲜艳,虽是国孝,但是到了年下百姓之家便不禁婚嫁了,平常衣着上也不必忌讳。

见到有客上门,伙计忙上来招呼。

掌柜的在柜台后面站着算账,原本并不在意,可是抬头见到雪雁的打扮气度,忙走出来笑道:“赵大奶奶今儿贵脚踏贱地,倒叫店蓬荜生辉,快请里面坐。”

雪雁见到这掌柜的也是一怔,成亲那日晚宴给贺客敬酒,认得此人是镇上最大的绸缎商,姓张,单名一个贵,和赵云的舅舅韩飞极为交好,忙笑道:“原来竟是张掌柜的家业,真真是天缘凑巧。不过我却是陪着我们叔婆和嫂子过来的。”

虽然如此,张贵依旧请他们去里间,又叫伙计倒茶,道:“要什么料子,我叫人拿进来。”

雪雁忽然想起自己家中的绸缎衣料都是上等之物,送镇上的人虽好,却往往过于炫耀,便头笑道:“先尽着叔婆和嫂子罢,一会子我再挑些整匹的料子,给我送到家里去再结账。”

张贵一听,忙笑着答应,看向长氏和豆母。

长氏道:“我要上等的棉布,年下做衣裳穿,掌柜的送些上来罢。”

豆母也道:“我也是要棉布,要颜色鲜亮些的。”

张贵果然叫伙计送了上来,虽是棉布,却十分厚实,雪雁摸了摸,十分柔软,看着长氏挑了一匹青色,两丈酱色,便知是给她自己和赵二老爷子做衣裳的,而豆母挑的则鲜艳一些,大红、松花、葱黄、宝蓝等颜色,各扯了办匹。

雪雁因觉得这里的棉布比从前在府里得的虽差些,却也极好,便选了两匹淡色的棉布做**,一问价格,因是年下,所以涨了些,是三百二十文一匹。

雪雁道:“就买这两匹,再将绸缎拿进来我瞧瞧,选几匹好的,年下作礼。”

张贵一听,忙叫人送上来。

雪雁细细看了一番,又问了价钱,一匹一两七钱银子,便选了十二匹,请张贵送到家里去然后再结账,张贵自是应承不迭,索性长氏和豆母的一同送去,不必逛街还拿着。

出了绸缎铺子,长氏和豆母去买肉。雪雁并不胡乱买东西,只是长氏和豆母买时,她在旁边听着,彼时大约是年下,又下了雪,东西贵些,鸡蛋三文钱两个,一升白米八文钱,羊肉七十五文一斤,猪肉却是三十五文一斤。

雪雁微微蹙眉,难怪她一煮羊肉,婆子们便这样欢喜,原来羊肉竟这么贵。

长氏买了二斤羊肉,叹道:“天冷了,喝些羊肉汤倒好,只是太贵了些,一般人家哪里吃得起。米价又涨了,上个月还是七文钱一升呢!”

豆母忧心忡忡地道:“刚进十月才几天,头一场便下了这样大的雪,也不知道地里的庄稼如何,听朝廷还在攻打西海沿子那边的蛮夷国,咱们这里若是闹了雪灾,只怕这米价长到二三十文也未可知。”

雪雁听了,心头一凛。

逛了半日回到家中,张贵便带人送绸缎来了,雪雁忙迎了出来,笑道:“怎么劳烦张张贵亲自过来了?”着算了账,付了钱。

送走张贵,雪雁命人将绸缎收了,预备留着年下送镇上的长辈亲友。

又过了几日,佃户送地租和年货过来。

因今年风调雨顺,虽然五百亩地还是五百两银子,但是米面炭火野味等却是极多,雪雁见了庄头,其实也就是他们的村长,接了清单,粗粗一看,十分满意,问了几句,道:“你们是老庄稼人了,今年头一场雪这么大,可会影响地里的庄稼?”

那庄头秦二答道:“雪大倒是不妨碍庄稼,就怕不下雪,杀不了庄稼里的虫子。只是今年的雪太大了些,怕到腊月里雪势更大,会压塌房子,也怕雪水太多,明年年初化开时反淹了庄稼。因此我都吩咐村里头,不叫他们卖粮食,且先留着。奶奶也不妨将今年送来的粮食都收着,别像往年那样,大爷都叫我们直接送到粮食铺子里去。”

雪雁听了,道:“我记住了,就先将粮食搬到仓库里去,暂且不卖。”

秦二答应一声,果带着粗壮佃户们将米面炭火野味干果等都送到里仓库房里去,一样一样分开放好,请雪雁清完数目,又送上几只用笼子装着的活兔活鹿活锦鸡给雪雁赏玩,方过来磕了头,纷纷离去。

雪雁挑了一些东西,米面炭火按着赵云的数目,添上一些野味干果等物,先送到赵家,尔后又送到韩家,另外添上新买的绸缎,每家二匹。

次日,韩家也回送了许多东西,原来韩家的庄头昨日也送了租子来。

雪雁命人收下,才收拾好,便听人通报宁安郡主和保哥儿亲自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今天二更,青木亲的生日,记得到时候来认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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