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了几句话,兰道:“奶奶该回房歇息了,仔细大爷回来知道奶奶不顾着身子。”
雪雁正等着她这句话,对赵锋夫妇歉然一笑,道:“我如今身子重,你们多担待着一些罢。兰,请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去客房歇息。不知锋兄弟可用过饭了?”
赵锋犹未作答,米氏忙道:“一早就启程过来了,尚未用饭。”
雪雁听了一笑,吩咐兰道:“请过去了,再叫厨房送客饭过去,锋兄弟别嫌弃。”
赵锋和米氏识趣地告辞,随着下人去了客房。
赵家这所宅子一共三进,比南华留给雪雁的那套略一些,雪雁同赵云搬到这里后,几经收拾,愈显精雅,客院收拾得亦是如此,但是除却家具鲜花茗碗之外,别无他物,凉席纱帐是才收拾出来的,炕上码着银红纱衾,并非米氏想象中的处处金玉,件件古玩。
米氏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在八景镇时他们家如此简便还罢了,何以在京城里依旧如此朴素?不怕人被人看轻了?
她见房中虽有铺盖,妆台上却没有预备妆奁镜匣,眉头不由得一皱,只得从炕头衣箱中取出自己的妆奁脂粉,首饰盒里装着她出阁时陪嫁的一整套金头面和这些年在赵家老太太三不五时赏赐的一些金银首饰,约有一二十件,在八景镇虽算不得首屈一指,却也十分可观。
米氏打开首饰盒看了两眼,想到曾经在雪雁嫁妆中看到的首饰匣子,满满的都是金玉珠翠,随便一件都比自己所有的名贵十倍,随即伸手盖上首饰盒,将其锁得紧紧的,并没有拿出来佩戴,头上依旧是刚进门时所戴的两根银簪,别着两支宫花。
重新将首饰盒塞在衣箱中,米氏出来便见赵锋已坐在窗下大案边看书。
自从上一回落第至今已有四年,赵锋两耳不闻窗外事,夜以继日地一心苦读,只盼着一举高中,然后再参加春闱,中进士做官,虽举人也能做官,但是远不如进士体面。
米氏劝道:“大爷先放着,等吃完饭再用功不迟。”
赵锋闻言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
这时兰带着两个婆子送了午饭过来,摆在炕桌上,鱼肉罗列,一共八样,含笑道:“锋大爷和锋大奶奶且用些饭食罢,我们家大爷奶奶一直俭省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来得匆忙,不曾预备山珍海味招待锋大爷和锋大奶奶,请千万见谅。”
米氏心道赵云家果然奢华,两个人便吃七菜一汤,听了这话笑道:“这已经极好了。”赵家老宅一大家子一顿饭也不过是四个菜。
兰微微一笑,道:“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才来,自当如此,我们大爷和奶奶平常最多不过两个菜,真真是让锋大爷和锋大奶奶见笑了。”
米氏闻言顿时一怔。
兰此时却不再多,道:“留一个婆子听锋大爷和锋大奶奶的使唤,我先退下了,我们奶奶还等着我回去服侍,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慢用。”着行了一礼,便同李婆子出去了。
米氏望着赵锋,见他坐着无动于衷,只得吩咐婆子送水上来服侍他洗手。
洗完手坐在炕桌边,赵锋先动了筷子,米氏方默默地吃起来,她坐在炕沿,在赵家已是习以为常,一腿坐着,一腿屈着,唯恐桌上有什么吩咐。
却兰回去时,雪雁嗜睡,已经睡下了。
兰不敢打搅,进卧室看了一回,又吩咐人预备雪雁起**后所用之物,方出来同翠柳闲话道:“你他们来干什么?只带几身衣裳几本书,难道住在这里一两个月,都叫咱们家出钱给他们不成?现今学子们应酬要钱,请客要钱,出门还得置办头面衣裳,样样花钱,难道他们都想叫咱们大爷大奶奶出?还是想在咱们家请客?”
一应吃穿住倒花费不了几个钱,应酬请客方是大头,这些兰都是知道的。
翠柳撇了撇嘴,冷笑道:“来了这么半日,没见他们什么日用使费,只怕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也是,单是应酬请客一天少也得五六两银子,他们哪里舍得出。”
按着一桌上等席面二两银子,不算酒水,若是赵锋在他们家请客的话,一天只请两桌,也得五六两银子,何况他们也没有带下人过来,还不得劳烦厨房里的婆子做饭。
兰眉头一皱,道:“咱们奶奶可不是面团儿,任由他们搓圆捏扁。”
她们两个时时刻刻跟着雪雁,知道一家人的花费在八景镇不过三四两,其中还有三四个学生的心,在京城里一个月多花五两,翠柳想到这里,笑道:“想叫咱们奶奶一天掏五六两银子给他们请客,还得管着头面衣裳?再管着来往送礼?竟是别做这个白日梦!”
兰也笑了,道:“也是,咱们又不是他们的钱匣子,招招手就颠颠儿地送钱去。”
雪雁因一阵腿疼而醒来,不觉发出些声响,两个丫头听到了忙进去,扶着她坐起,又给她捶腿,好容易才缓过来,道:“从前不觉得,如今有了才知道,真真是受罪。”
兰笑道:“便是受罪些,奶奶也是甘之如饴。”
雪雁莞尔道:“这倒是。”
翠柳拿了衣裳过来给她换,道:“昨儿个我和兰才做好的,浆洗过才拿来。”
雪雁如今手脚浮肿,从前的衣裳一时穿不得,秋夏冬三季的衣裳都得重新做,因雪雁如今并不出门,不必大肆置办,故每季只做了四套。
翠柳一面服侍雪雁更衣,一面絮絮叨叨地道:“奶奶,锋大爷那边怎么办?今儿奶奶给他们做两套秋天穿的衣裳,可夏天总不能让他们穿得那样出门罢?锋大爷倒好些,衣裳还算体面,瞧瞧锋大奶奶穿的是什么?”
雪雁慢条斯理地道:“我已经尽了心,还能如何?咱们秋天的衣裳还没做,先给他们做了。其他的,等你们大爷回来,我同他商议了再。”
兰和翠柳同时想起赵云的心思,与赵家老宅最是疏远,不约而同地笑了。
雪雁吩咐道:“秋季的衣裳慢慢地做,不急。”
兰却道:“咱么不急,恐怕他们急,他们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裳,打的什么主意奶奶还能不明白?眼下却是盛夏,没有出门的衣裳,还能不来打搅奶奶?”
雪雁淡淡地道:“礼数上已经尽到了,谁还由着他们予取予求不成?”
兰十分担忧,道:“他们不敢大爷奶奶什么,可是回到镇上往老爷子老太太跟前一,还能不怪大爷奶奶不尽心?他们既这样来了,定然是商议妥当了,让咱们帮着打一应大琐事,咱们若是不周,指不定回去传出什么闲话来。”
雪雁不答反问道:“你们可算过若是出门应酬交际一日使费?”
兰和翠柳异口同声地道:“少也得五六两银子。”
雪雁道:“是呢,一日五六两,一个月一百六七十两,他们提前一个多月来,等到回去总得耗个二三个月,谁家那么大方,白拿五六百两银子给他们花费?我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他们家的钱庄,何况已经分家了,便是一子不给,也是理所应当。”
兰道:“就怕他们赖上了大爷和奶奶。”
雪雁冷笑道:“那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份本事,若不怕得罪了我,尽管开口。”
赵云曾经过,老宅的人都不敢得罪她,反倒是赵云受宗族辖制,他们索取得理所当然,但是雪雁不同,只要雪雁开口,他们便不敢不应。
因此,家中这些事都是雪雁出面。
兰和翠柳放下心来,她们都知道雪雁的心性,知道赵锋夫妇难以得偿所愿。
雪雁忽然问道:“今儿是谁给他们搬行李的?兰你去问问。”
兰一怔,随即会意,去了一顿饭工夫,回来时笑道:“我问了搬东西的厮,书箱还罢了,倒是衣箱沉得很,不像是锋大奶奶的只带了几套衣服,且衣服也没什么分量,因此他们猜测衣箱里头大约装了不少银子。”
他们家厮极精明,且雪雁搬家运送东西都是家常便饭,抬起箱子便察觉到重量不对。
雪雁笑道:“这就是了,他们既是进京赶考,事关一家的前程,家里不可能不给他们预备一应花费的银子,只是嘴上不,却想让咱们出罢了。”
兰和翠柳都道:“竟是脂油蒙了心,也不想想算计咱们有什么好处。”
对于赵家的心思和打算,雪雁能猜出一二,无非是想着都是赵家人,赵云在仕途上没什么前程,为了阖家改换门庭,他们理当对赵锋尽心尽力,不然就对不起赵家。
想到这里,雪雁嘴角略过一丝冷意。
晚间赵云从周家陪客回来,听赵锋夫妇住了进来,微微了头,对于赵家老宅人等,他们横竖是避不开的,让赵锋夫妇住几个月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听到雪雁他们来时,只带了一个厮、几套衣裳和几箱子书,赵云脸色顿时一沉。
雪雁闻得他一身酒气,皱眉道:“热水都预备着了,你先去洗澡。”
赵云微微颔首,洗完澡回来,问道:“我洗澡时想了半日,他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
雪雁道:“面上只有一个衣箱,三个书箱,还有一个驾车的厮,余者什么都没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带了应酬打使费。”
赵云冷笑一声,道:“再怎么着,既是进京赶考,家里不会不给银子。”
当初分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梯己都未曾算在内,便是家业,也留了三成,约莫三四千两的家业,田地都是放在自己名下,过了这么些年,进项有增无减,家中只供着赵锋一个人读书,哪能连应酬打的银子都不给他预备。
因此,雪雁一开口,赵云便知他们打的主意了。
雪雁头道:“我也这么想,他们只是嘴上不肯出来,也不肯拿出来罢了,他们在这里吃住我不在意,但是若要应酬打请客吃饭我一文钱都不给。”
赵云道:“放心,咱们家的银子不是大风吹来的,接济贫民百姓咱们还能落个好,在他们眼里只是理所当然,得了也未必会感激我们。明儿锋儿那里我去,里头的事情你跟她媳妇交代,他们求什么你也别答应,就你如今不能费心。”
雪雁听他对赵锋夫妇无甚情分,笑道:“知道了。”
赵云知她行事有分寸,不再多,只解下她挽着发髻的红绿头绳,拿篦子给她篦头,一面篦头,一面道:“周家二公子今年去南边参加童子试,林家来人时,替二公子传了消息回来,是中了秀才。你虽不能出门,却得打发人送一份礼去道贺。”
雪雁又惊又喜,笑道:“我记住了,一早就打发人去。二公子今年十六岁,按着周家的规矩,都是十六岁参加童子试,没想到竟能一举高中,消息送来了,人还没回来?”
赵云笑道:“二公子想在乡试上试试,故未回来。”
雪雁闻言道:“二公子倒是好志气,不过家学渊源,有周大人教导,能高中也未可知。”
赵云放下手里的篦子,只是一笑,并未对周衍此次乡试报以希望,江南乃是人文**之地,钟灵毓秀,才子辈出,若想脱颖而出,比在北方诸省艰难得多。
雪雁也知道这个道理,道:“林家来人怎么安置的?来了几个人?”
林家一共有三位举子进京,并非本家,只是远房旁支,素日无甚来往,因这几年黛玉出钱资助了不少人,方过来拜见,其中一个五十多岁了,两鬓斑白,名唤林殊,黛玉得叫他一声堂哥,另外两个一个三十二岁,名唤林柯,一个二十七岁,名唤林慎,却是侄子。
林家三位举人昨日进京便送了拜帖,可巧今日周鸿在家,出面迎了进来,请赵云作陪。
赵云完,道:“除此之外,林家还有几个子弟在原籍参加乡试,若有高中之人,年底亦要赶进京城,参加明年春闱。林夫人早已料到此事,早早打发人收拾了周家的别院给他们居住,丫头下人婆子厮一应齐备。”
雪雁皱眉道:“奶奶太周全了些,只怕他们便认为理所应当了。”
赵云道:“如此甚好,林夫人预备得十分齐全,挑不出什么不是,他们还能张口再请林夫人出钱让他们应酬请客?也没脸张嘴。你和林夫人行事倒有些相似,先给他们新铺盖,又给做了新衣服,安排吃住,不也是如此打算?”
雪雁扑哧一笑,她确实和黛玉不谋而合。
赵云告诉她林家人的行事,他们却比赵锋夫妇懂礼数,知进退,他们不但送了拜帖登门,登门时还送了许多土仪礼物,东西不多,也值不了几个钱,难得他们有心,黛玉见了,十分喜欢,周鸿对待他们自然也是和颜悦色。
当周鸿起黛玉的安排后,三个人想了想,便没有推辞,只黛玉资助他们赶考的银子都带进京了,足够应酬,已是感激不尽,因此一应日常使费不必黛玉再为之费心。
雪雁听完,叹道:“他们倒有几分气概。”
赵云头道:“虽林家旁支这些年落魄了,但毕竟是书香世家,仍有读书人的傲骨,并非人人都像当初的林家老族长一样,眼下这几个家境确实贫困之极,空有真才实学,能受林夫人之助,行事又不落本心,可见不是迂腐古板之人,比咱们家那些人强得多。”
雪雁苦笑不已,林家来人若如此,黛玉倒好些,只是赵锋夫妇却非如此。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雪雁初醒,赵云早已起来练功,用过早饭,吩咐厨房里给雪雁炖补品,交代两个丫头看好雪雁,自己去找赵锋,同他商量此后日常应酬来往之事。
雪雁起来后,先交代兰预备礼物好送到周家,方去梳洗。
正对镜理妆时,便听到米氏在外面道:“嫂嫂可起来了?我过来给嫂嫂请安。”
雪雁听了,双眉微蹙,道:“请锋大奶奶进来。”
翠柳过去掀了帘子,米氏走进来。
在八景镇时妯娌两个来往不及豆母多,故米氏未曾进过雪雁的卧室,如今进来一看,虽收拾得十分不俗,却亦和客房无甚两样,铺盖纱帐皆是半新不旧,金玉古董一样没有,客房里的粉彩花瓶反比这里的好看。
雪雁已在翠柳的服侍下用红绿头绳松松地挽着发髻,通身上下,一件首饰都无,耳眼也只用红线穿着,收拾好了,转头对米氏道:“我身子重,起得晚,见笑了。”
米氏连忙笑道:“嫂嫂现今该当歇息才是,原是我打搅嫂嫂了。”
雪雁道:“吃过早饭不曾?”
米氏答道:“才大哥哥去找我们大爷,我不好在内,便出来了,还没有用。”
雪雁听了,对翠柳道:“下剩的事情不必你服侍了,你去告诉厨房一声,将锋大奶奶的早饭送到我这里来,同我一起用。”
翠柳答应一声,出去了。
米氏看了翠柳的背影一眼,回头望向雪雁,见她正合上梳妆台上的镜匣,米氏一眼看过去,只见镜匣内除了一整套乌木的梳子篦子外,竟是空空如也,一件首饰脂粉都没有,不觉一怔,笑道:“往常都嫂嫂打扮得好,如今怎么朴素起来了?”
雪雁抿嘴一笑,道:“如今有了身子,我是打扮不得,首饰一概不带,脂粉一不沾。”
为此,屋里的金玉之物亦悉数撤下,暂锁在耳房内。
米氏只好笑道:“嫂嫂倒是谨慎。”
雪雁道:“这是我们这一房的长孙,万事自该心些。”
米氏听了,笑着称是。
雪雁见她还站在一旁,今日换了一身衣裳,比昨日新了几分,却还是半新不旧的,头上也多了一枚极细的金线簪,别着的宫花还是旧日自己所赠,忙道:“快坐下,瞧我这记性越发不好了,兰和翠柳都不在,也没人沏茶。”
米氏坐在旁边的一张圈椅上,道:“咱们都是自家人,嫂嫂什么怠慢,当不起。”
一时外间摆了早饭,兰和翠柳同时进来扶着雪雁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对米氏道:“锋大奶奶且请外面用饭罢。”
米氏随着雪雁出来,见到所布之早饭,顿时呆住了。
赵家的早饭向来极简单极清淡,不过是两样菜,一碟馒头,一碟包子,看着米氏脸上的惊讶之色,雪雁眼里闪过一抹讽刺,昨日不过他们初到,叫人做了八样菜送过去,日后谁天天给他们做一桌鸡鸭鱼肉,遂吩咐兰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兰送上粥,也给米氏送了一碗,笑道:“若是锋大奶奶吃不惯,我再吩咐厨房做。”
米氏回过神来,问雪雁道:“嫂嫂家常就吃这些?”
雪雁含笑道:“不吃这些吃什么?咱们家又不是大户人家,成日家肥鸡大鸭子,今儿若不是你在,我一个人不过只吃一碗粥,并几个包子罢了。”
米氏只觉得匪夷所思,按着他们的家业,日日鸡鸭鱼肉燕窝粥也够吃了。
雪雁眼波一闪,道:“弟妹可是嫌我们饭食粗陋?”
米氏听了,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儿,只是猛一见嫂嫂如此俭省,有些吃惊。”
雪雁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大爷不像锋兄弟那样将来有大前程,为今之计只能俭省,以免坐吃山空,养不起后代子孙。”
完,吩咐兰道:“咱们家吃这些无妨,待客如何使得?你去吩咐厨房一声,就我的话,日后给锋大爷和锋大奶奶预备得丰盛些,咱们宁可少些嚼用,先供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锋大爷这回进京赶考,可别在这上头怠慢了。”
兰故作踌躇,半日方道:“咱们家采买都有定量的银钱,这笔银子往哪里支去?”
雪雁道:“瞧我这记性是怎么了?越发糊涂了。我和大爷每个月有几两银子的月钱,单拿出来交给厨房供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吃饭。”
兰答应了一声。
雪雁向米氏笑道:“我们家支出都是定量的,一个月五两,若想额外置办酒席吃东西,都得先吩咐厨房一声,拿银子叫人采买,不然厨房里备不齐瓜果菜蔬鸡鸭鱼肉。这丫头不懂事,这样的事情还在你跟前,回头我罚她月钱。”
米氏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十分不自在,忙道:“哪里还能让嫂嫂出银子给我们额外吃饭?我觉得这样的早饭极好,不必再额外添了。”
雪雁道:“这哪能行?你们好容易来一趟,若不叫你们吃得好,回去老太太岂不骂我?”
米氏脱口而出道:“这几两银子还是叫我们自己出罢,我们住在嫂嫂这里,吃嫂嫂的东西,住嫂嫂的房子,还劳烦嫂嫂置办头面衣裳,心里竟过意不去了。”
雪雁犹豫片刻,头道:“既然弟妹如此,便听弟妹的罢。”
兰笑道:“我这就告诉厨房一声,叫她们按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出的银子做饭,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出多少银子,她们做多少饭菜,都给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吃,不许私吞一个,也不必像咱们家吃得那样简陋。”着,一溜烟儿地跑去了。
米氏听了,瞠目结舌不已。
不久,兰回来道:“厨房知道了,日后只要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拿了银子去,便按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的意思做饭。”
雪雁心中暗暗一笑,举箸道:“咱们先吃饭罢,再不吃,都凉了。”
米氏只觉得这顿早饭味同嚼蜡,十分难吃。
饭毕话,李妈妈已换了一身新衣服过来,道:“奶奶,才备好的礼物什么时候送去?”
雪雁停下和米氏的话,道:“这会子就送去,替我跟周太太贺喜,我如今不能亲自登门,请周太太和周大奶奶多担待些。”
李妈妈答道:“知道了。”
米氏听,忙问雪雁道:“这是去周家送礼?是大哥哥做幕僚的周家?”
雪雁头,命兰将礼物拿来与李妈妈送出去。
米氏见状,欲言又止,雪雁全当不见。
眼看着李妈妈退出房间了,米氏忍不住道:“嫂嫂怎么不亲自去呢?周家那样的门第,咱们家一个主子过去送礼拜见,也不算辱没了。”
雪雁微微一笑,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道:“自然不算辱没,只是我这样怎么去?”
米氏忙道:“我闲来无事,倒能替嫂嫂办成此事,也算是认认门长长见识。”
雪雁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摇头道:“快别如此,咱们家若是这样登门,只怕被周家当成是上门打抽丰的了。”
听了这话,米氏不觉紫涨了脸。
雪雁心中冷笑,若是赵家老宅的人持身正,心思清明,好好儿地与自家来往,自己也愿意帮他们牵线搭桥,只可惜他们贪心不足,偏打着这样的主意过来。
米氏随即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样,竟是上不得台面了。也是,我们终究比不得城里的打扮,也没什么好首饰好衣服,按着嫂嫂的意思,我日后竟是不敢出门与人应酬了。”
雪雁心道米氏果然沉不住气,拍手道:“哎呦,怎么不早?偏我今年有了身子,做的新衣服尺寸大,你也穿不得,倒是还有几件不穿的旧衣服和几件不戴的旧首饰,你若是不嫌弃,我叫丫头送过去与你穿戴。”
米氏大喜过望,忙道:“便是嫂嫂不穿的,也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
雪雁听她没有推辞,心里更看低了几分,越发不喜赵家老宅人等,对兰道:“我的话你没听到?拣几件我没大狠穿的衣服和几件没上头的好首饰给锋大奶奶送去。”
兰听了这话,站着不动。
雪雁见状,登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道:“你这蹄子,怎么不听话了?”
翠柳走过来笑道:“奶奶息怒,兰姐姐原是为锋大奶奶着想,方不敢过去找东西。”
米氏一怔,道:“我竟不懂这话何意。”
翠柳道:“锋大奶奶有所不知,按着当下的规矩,我们奶奶的衣裳首饰寻常人都是穿戴不得的,便是我们奶奶,若不是上头赏下来,也不能穿戴。因此,锋大奶奶得了衣服首饰倒是一件事,只怕锋大奶奶穿戴了走出去,反被人告一个逾制之罪。”
米氏大惊失色,但随即道:“往常嫂嫂也没少给老爷子老太太送东西。”
雪雁斥责翠柳道:“你多嘴做什么?快叫兰去拿。”
见雪雁如此爽快,米氏倒迟疑了起来,问道:“嫂嫂的衣服首饰,我果然穿戴不得?”
兰正色道:“这是自然,在镇上奶奶孝敬的那些东西,虽也有一些是宫里才有的,但是还无妨,奶奶在京城里住着,所穿戴之物皆是上用的,连官用的缎子都不大常见,奶奶能穿得,便是一般官宦人家穿戴了都要被参一个逾制呢。”
米氏不懂这些,兰便随口乱诌,横竖雪雁房中的确有泰半之物非常人所能穿戴。
雪雁却道:“快别吓唬锋大奶奶了,叫你去拿,你就去拿。”
她越是如此大方,米氏反不敢接受,忙推辞不迭。
经她几次推辞,雪雁便作罢了,道:“四季衣裳都是前一季做的,弟妹既不受旧衣服和旧首饰,等做秋季衣裳时,再给弟妹多做一身新的罢。”
等她走后,兰和翠柳都笑道:“好容易糊弄过去了。”
雪雁道:“等她回去只怕就反应过来了,除了上头赏赐的,难道寻常衣服首饰就没了?”
兰笑道:“便是反应过来又如何?横竖她自己已经先推辞了,也没脸再要。”
翠柳在一旁笑着赞同,道:“我去端补品,厨房婆子早就炖着了。”
不主仆三人如何乐不可支,却米氏回到客房时,赵云已经不在了,唯有赵锋坐在窗下,沉着脸不话。
米氏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锋道:“还能怎么着?大哥哥,观月赏风两个人都是重用的,离不开身,家里虽有两个厮,却都是净了身的阉人,是于总管留给嫂嫂使唤的,不好随着我出门,免得被人看轻,因此没有清闲的厮给我使唤。”
米氏惊道:“这是不管咱们出门应酬了?”
赵锋抬眸看她,沉默不语。
米氏焦急不已,道:“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虽有大爷认得的同窗,可是出身好的咱们没认得几个,若没有大哥哥派人引荐,没有大哥哥家的帖子,咱们可如何是好?如今嫂嫂也不愿出门,我竟也不能结交那些贵人了。”
赵锋叹了一口气,道:“只好先跟同窗来往,然后再由同窗结交别的学子罢。”
米氏知道眼下只能如此,只得答应。
次日,赵锋出门,米氏打开妆奁对镜梳妆时,蓦地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两个丫头的当了,不由得满脸怒色,到了晌午,赵锋意欲在赵家请客时,吩咐厨房做一桌席面,李妈妈过来道:“我们奶奶有身子,家里不备酒水,没有得锋大奶奶的吩咐,东西竟未曾采买回来。”
米氏想起昨日言语,再加上先前之怒,登时气了个倒仰。
李妈妈站着不走,直到米氏取三两银子给她,她方下去置办酒席。
自此以后,赵锋夫妇除了吃住在赵云家里以外,余者席面酒水应酬使费都得自己出,不过半个月,带来的银子淌海水似的花将出去,若是不出银子,厨房便不去采买。
米氏越想越气,索性坐车回家,告诉了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
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闻言大怒,牛氏气得浑身颤抖,道:“亏得还是一家子亲兄弟呢,事关一家子前程,不拉扯兄弟拜见贵人不,连几样酒菜都舍不得。”
赵老爷子听了,叹息不语。
赵老太太却道:“我这就坐车进城去,难道我去了,他们还不好好给锋儿做饭?”
完,赵老太太果然打扮一番,带着米氏进了城。
及至到了赵云家里,却听宁安郡主带着保哥儿来探望雪雁,闻得赵老太太来了,忙命人请进来,赵老太太头一回见到皇家的郡主,忙颤巍巍地行礼。
雪雁则扶着丫头的手,起身给赵老太太见礼。
今日米氏回家,雪雁便知她必定会向老爷子和老太太告状,如今懒怠和他们周旋,便请了宁安郡主过来赏花,兰亲自过去时,并明了缘故。宁安郡主感念雪雁救了保哥儿,且她知书达理,未曾挟恩图报,求的只是鸡毛蒜皮的事,也愿意帮她一把,故亲自过来了。
雪雁聪慧便在于此,大事不求,只求事,既不会引其反感,又能有所来往,宁安郡主如今和夫家不和,平常清闲无事,也来过他们家几次,亦觉顺心。
赵老太太见雪雁给自己行礼,忙命米氏扶着不必。
宁安郡主抚着保哥儿的头,含笑道:“老太太怎么来了?”
见到宁安郡主语笑嫣然,十分和气,赵老太太原先的一团怒火早已吓得丢到爪哇国去了,忙陪笑道:“云儿媳妇有了身子,我过来瞧瞧她好不好。”
宁安郡主道:“老太太有心了,见你们这样疼她,我倒放心了。”
雪雁笑道:“郡主有什么不放心的?谁还能吃了我不成。”
宁安郡主却道:“便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得你,只是怕别人给你委屈受。你如今不比从前,若是恼得狠了,只怕对哥儿不好。因此,今儿我话撂在这里,谁若欺负了你,你只管打发人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雪雁看了赵老太太和米氏一眼,看得二人顿时心惊肉跳,雪雁随即收回目光,道:“有郡主给我做主,谁敢欺负我?郡主放心,若有人果然如此,我定当告诉郡主。”
宁安郡主含笑头。
等到宁安郡主离开后,雪雁送到二门回来,见赵老太太和米氏低声话,米氏面色苍白,不断头,脸上犹有余悸。
雪雁恍若未见,缓缓地走上前,笑道:“老太太好容易来一趟,我这就叫人给老太太收拾院落,老太太在城里多住些日子,我们也好尽尽孝心。”
赵老太太忙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一会子就回去,你们祖父在家,我不放心。”
雪雁听了,十分惋惜。
赵老太太不敢对雪雁如何,遂含怒而来,害怕而归,米氏更加不敢什么了,往后一个月,直到赵锋进了考场,两家虽住一宅,倒还相安无事。
乡试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八月初九为第一场,八月初十却是宝琴出阁之日。
初九这日,赵锋进了考场,雪雁则预备几样添妆之礼,托黛玉捎去。
宝琴仅是寻常商贾之女,虽由薛姨妈料理,来往不过是寻常商贾之家,也有几家皇商去了,官宦人家甚少,身份最高的只有黛玉,凤姐迎春宝钗等人倒也去了,邢夫人想着自己的侄女许给了薛蝌,也命凤姐送了一份礼。
宝琴出嫁虽不是十分风光,然嫁妆却丰厚之极,人人称道。
凤姐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回来与邢夫人听,道:“琴妹妹的嫁妆比宝玉媳妇厚了三成不止,虽琴妹妹只是寻常商贾之女,但是柳湘莲却是六品武官,因此琴妹妹凤冠霞帔比宝玉媳妇的规格还高些,若是二太太知道,不知道怎么想。”
如今大房二房愈加不和,邢夫人闻言一笑,道:“必然是对宝玉媳妇不满,嫁妆比不得林大姑奶奶还罢了,如今连琴姑娘都比不得。”
凤姐抚掌笑道:“明儿见了二太太,就给二太太听。”
邢夫人最是不肯消停,见了王夫人果然起此事。
王夫人听了,登时面沉如水。
邢夫人笑道:“二太太也是琴姑娘的干娘,怎么琴姑娘成亲时二太太没去?若是去了,定然觉得面上光彩,听琴姑娘的嫁妆丰厚得很,我那侄女婿真真疼妹妹。”
宝钗给宝琴添妆回来,并不曾与王夫人起,但是很快察觉到王夫人待她不如从前。
她本是聪明女子,不必打探便知王夫人何以如此。
想到这里,宝钗不禁心中一酸。
次日去给王夫人请安时,王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既过来了,服侍我用饭罢。”
宝钗忙答应一声,走过去拿了筷子给王夫人布菜。
李纨在旁边看了她一眼,低头不语,径自从丫鬟托盘中接了粥碗,放在桌上,从前都是她一个人服侍王夫人,宝钗虽也按着规矩,终究比自己得王夫人另眼相待,只是布两筷子是个意思,常常能同王夫人一起用饭,今日王夫人还是头一回待她如此冷淡。
等到王夫人寂然用毕,漱了漱口,对宝钗道:“家里如今俭省,宝丫头你就在这我这里用饭罢,不必再叫人另做了。”
宝钗低头应是,彼时饭菜都已经凉透了。
李纨却没有在这里同吃,服侍王夫人用过饭,退出去回房自用。
宝钗才用完饭,王夫人又道:“宝玉房中如今可安排人了?”
宝钗心中酸涩不已,道:“我想着过几日给莺儿开了脸,给二爷放在屋里。”莺儿是自己的心腹,总比别人对自己忠心些,若是别人,恐怕不好拿捏。
王夫人道:“你既这样贤惠,我心里也觉得喜欢。一个莺儿倒不好看,明儿再给宝玉挑两个好的使唤。”
宝钗一怔,意欲问王夫人把谁给宝玉,却知此时不好开口,只得答应了。
回到自己房中,宝钗忍不住对窗落泪,但是旋即便拿着手帕子擦了,若无其事地叫了莺儿过来,如此交代一番,选个好日子给她开脸。
宝玉素日为人,最喜做伏低,姑娘丫鬟无人不爱,莺儿是宝钗的陪嫁丫鬟,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归宿,且知道宝玉喜自己娇憨婉转,也知宝玉秉性温柔,听了宝钗的话,登时满心欢喜,面上却不敢大显,静静地给宝钗磕头谢恩。
过了几日,果然给莺儿开了脸,放在宝玉房中。
府里人等听了,都赞宝钗比凤姐贤惠。
原来上回袭人被打发以后,不少人都宝钗有凤姐之性,也爱拈酸吃醋容不得人,不想没过几日,便听袭人素性藏奸,仗着宝玉疼爱,总是拿大,反是宝钗处处忍让,受了不少委屈,直到忍不得她对宝玉使性子,方打发了她,众人听了,十分同情宝钗,改口称赞。
宝钗去给王夫人请安,带了莺儿过去。
王夫人见了莺儿,招手到跟前,细细打量一番,问了几句,又赏赐了两身衣服给她,道:“日后好好服侍宝玉,若是挑唆宝玉生事,我可不轻饶。”
莺儿得了王夫人的衣服,自觉体面,忙躬身应是,举止十分稳重矜持。
王夫人满意地头,偏在这时,有人慌慌张张地进来,道:“太太,**奶,薛家出了大事了,如今已被户部派人查抄了。”
作者有话要:大哭,稿子都丢了,重写的。以前稿子都放在d盘里的,但是这几天总是无法保存,明明没满非满了,不能存,所以这几天都把稿子存在桌面上来写,前几天还好好的,结果今天一次死机全丢了,大哭(>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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