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崇临走前,一万个交代她千万不要把他娘的任何刻薄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如果人家说的是事实,怎么能不往心里去?
凭什么与池崇走到今日,还自以为是他的谁或谁?
弯下身子,去捡扫帚,应含絮甚至已经在心里打算过了:扫完地就走,不就是贪婪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和霸道的二房三房吗?怕什么!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还熬不过这段养病的日子了?
可突然,一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从门外传入:“嫂!”然后池逸猛地蹦出来,看到这幕,问也没问,一脚踢开应含絮刚要捡起的扫帚,然后牵起她的手,往门外去,“我带你见个人。”完全没把他娘放在眼里。
“逸儿!娘在教训你嫂嫂……我呸,是在教训应含絮,你瞎闹腾什么?”池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跟出去,看到池逸把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女孩推到应含絮怀里,池老夫人认得那孩子,是应含絮最小的妹妹,叫做什么杨桃。
“杨桃?你怎么来了!”应含絮异常欢喜,打自得知应杨桃生病后,应含絮几乎不敢面对她,她十岁生日的劫数没有要了她的命,但是因为应含絮一句话连累她受常琴迫害,应含絮甚至都不敢问常琴用什么手段吓坏了一个十岁的无辜小孩,应含絮更害怕自己关心的人成为自己的弱点,被常琴捏在手里肆意屠杀。
此刻,应杨桃看着应含絮,开心笑着,俨然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她说:“姐姐,你怎么不回家呢?”
应含絮抱住她,安慰说:“姐姐这就回家。”
“不行!”话音刚落,池逸就急了,“我哥哥吩咐我照顾你,你要是跑了,他会打断我狗腿的!”
“瞎说!”池老夫人跑出来,纠正自己这只脑洞过大的小儿子,“你哥他吓唬你呢,她要走,你就让她走,娘保证你哥不敢动你。”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池逸很坚持,一根筋,甚至因此怪起应杨桃来:“你不是答应我见你姐姐一面你就走的嘛,你现在怂恿你姐姐回家,你根本就是背信弃义!”
小小娃儿连“背信弃义”这种高难度的词汇都能信手捏来,应含絮委实佩服:“四少爷,应府是我家,我回家本是天经地义,免得在这里给你娘添堵,你快别淘气了,有空就来应府看我罢。”
应含絮说着欲牵起应杨桃的小手离开,岂料池逸心一横,整个往地上一躺,打死不起来了:“你真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面踩过去。”
“小兔崽子,真是气死我了!”池老夫人奔过来,想拽起这小子,偏这小子生得壮实,力气也不小,池夫人一把老骨头居然拖不动他,连连疾呼家丁们过来帮忙。
一帮家丁连拖带拉把池逸抱走,他歇斯底里的哭声大老远还断断续续地传来,应含絮看了眼气鼓鼓的池夫人,说了几句“这几日多谢照顾”之类的话,然后拉起杨桃往外走。
没想到还没迈出池府大门,方才还板着脸非要撵走人家的池老夫人,火急火燎地追出来,命令应含絮道:“不许走!”
后来应含絮才知道,池逸这小子被人抱到湖边的时候,突然一蹬脚往湖泊里跳,并扬言道:“我嫂要是被赶走了,我也不活了!”
应含絮心忖:你小子啥时候跟我这么不离不弃了,居然拿死来威胁你娘?
最终,应含絮还是被“挽留”在了池府。
***********************************************************************把热腾腾的姜茶往池逸房里送,应含絮看着因为跳湖而感染风寒的他,十分不解:“你说你这是为了哪般呢?从前可不是这么听池崇话的呀。”
“我三哥他临走前答应过我,如果我把你照顾好了,他就分我一半家产。”池逸说。
应含絮一阵寒心阵阵冷汗:“你这是在玩我吗?你小屁孩一个上头有哥哥姐姐和爹妈顶着,你急着要家产想干什么?真没看出来你居然如此贪婪。”
“我不是贪婪,我是为了自由!”池逸说得有模有样,“我只有足够有钱,才有底气离开这个家,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自立门户,开一所宜春院,逍遥快活。”
应含絮端着药碗的手一抖,差点洒掉:“四少爷,您知道宜春院一般是干啥的嘛?”
“知道啊,买烧鹅的呗!我最爱吃烧鹅了!”
……
小孩的世界总是与大人不同的,一样的事情,在大人眼里是这么回事,但是在小孩眼里,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池崇过去常带池逸逛花街柳巷,池逸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宜春院,因那里的掌厨最拿手的一道烧鹅俘虏了小屁孩的胃,从此小屁孩一听说“宜春院”,第一反应就是烧鹅,第二反应就是口水直流,第三反应就是立志长大了我也要开一家买烧鹅的宜春院。
应含絮不知道池崇这样做,算不算是毁了一个孩子。
哪怕应含絮后来几度想要拆解他的世界观告诉他宜春院不仅仅是买烧鹅的,小屁孩依然扎根在内心深处的世界观,意志坚挺地不准应含絮摧毁宜春院烧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应含絮心想:等池崇回来,一定要好好骂一骂他,不能因为自己贪恋温柔乡,就总带着池逸做挡箭牌,不知道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嘛?
可是四月过去,池崇迟迟不回,池逸的脑洞越来越大,杨桃频频到池府探望应含絮,也被他带得傻里傻气,应含絮觉得问题有些严重,这时候,月澈来了。
脑洞更大的人来,基本没什么好事。
但月澈如今身份不一般,以晓郡王的尊驾造访池府,池老夫人也得亲自出去迎接。
他却一如从前,到谁家都跟到自个儿家似的,门一开就往里冲,一边冲还一边说风凉话:“哎?池崇出兵打仗还没回来吗?”
“前些日子家书倒是来过一封,说是连战获捷,希望归来的日子也不远了。”池老夫人跟在他身后,俨如汇报工作。
“哦,可本王听到的消息却不太好……”月澈吧唧嘴巴,欲言又止。
应含絮急了:“有啥说啥,别给我卖关子!”
池老夫人瞪她一眼:“怎么跟王爷说话的呢?还不快快赔罪!”
“不要紧。”月澈笑道,“她在我面前素来嚣张惯了的,如果从我封王开始对我卑躬屈膝的,我反而不习惯。”
“那么池崇……”应含絮还没问出口,月澈就坦白道:“十天前池崇亲率一支队伍深入北银国,而后失去联络,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恐怕凶多吉少。”他的表情慢慢退去戏谑,应含絮的心猛地揪紧。
“怎么会这样?”池老夫人如遭晴天霹雳,堪堪站立不稳。
应含絮倒是直直立着,不追问,不抓狂,反而格外冷静。
月澈看得出她只是强作镇定,所以伸手牵住她,带到屋里去,找了把凳子让她坐下,缓缓道:“我觉得凶多吉少,是因为我判断以池崇娇惯的身子扛不住北国的寒冷,孤军深入敌方,很难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但也不排除他丫的长进了,能以一敌十,突出重围。”
应含絮点着头,表示认同他的看法,神情却麻木,好像灵魂跟着池崇一直飘到了北方。
“明早我也要启程去北疆了。”月澈忽然幽幽说道。
应含絮一惊,抬眸看他,目露担忧。
月澈苦笑:“我必然逃不出这一关,常琴一句话,我那父皇就打算练练我的性子,毕竟我只是个半路捡回来的小王嘛。”
是常琴以国将危难为由,向崇文帝推荐月澈领兵打仗保家卫国,如此惠妃无权阻拦,常琴的目的,可见一斑。
“所以我并不排除常琴的爪牙会伸到北方去迫害池崇的可能。”月澈补充道。
应含絮如被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这是极有可能的!在遥远北方,用各种意外把池崇和月澈除掉,对于一手遮天的常琴来说并不难,且绝不会牵连到他。
“我随你同去。”应含絮不知哪来的勇气,明知自己的身体再也扛不住风餐露宿。
月澈蹙眉:“我不答应。”
月澈很坚定,可也坚定不过当他率领军队浩浩荡荡走出城门的时候,应含絮如风中残烛的身子,如扎根在地里般挡住了去路。
”要么带我去,要么……带我去。”应含絮说。
她没有给他多余的选择,他心中不是滋味:“我把消息告诉你,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
“可当你选择告诉我,就该猜到这样的结果。”
“你乖乖在此等我消息不行吗?”
“我只怕迎来马革裹尸,我亦会生无可恋。”
……
月澈久久叹息,久久后的久久,终于伸出手来。
应含絮欣慰一笑,跃上了他的马。
“出了城,我就给你找一辆最舒适的马车,再遣人去把何不言请来同随,总之,你只有听话,才没有被我半路送回的可能。”
“谨遵晓郡王吩咐。”
“少给我来这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