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天吃饭的农忙季节,忙坏了思明和仓库保管员,清晨负责三四个老娘们开仓晒谷,紧跟着扛着护桶去打谷子,太阳下山赶到仓库入库收粮。也不晓得老实巴交的山里人哪里得罪了老天爷,金灿灿的稻谷只收了四分之一,一阵太阳一阵雨连续闹腾了七八天。谷子是入了生产小组的库仓,红薯丝丝也装进了家家户户的麻布袋。
保管员唉声叹气说道:“这算盘珠珠有什么拔来拔去的,至少人平损失了几个月的口粮。国家的派购粮却不管你那么多,一粒粮食都不得少。”
尤为眼睛一瞪,“你这是有觉悟的贫下中农说的话吗?没有国哪有家?就是勒紧裤带也要先国家,后集体再个人。我是看在你老实巴交的份上,要不然,非得好好批判批判你这种反动思想。下不为例,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知道啦!”
“明天开始送公粮,早起来点。”
经历了三个春播秋收的思明不再有雅气未脱形象,脸上多啦一份刚毅和深沉,黑黑的皮肤圆鼓鼓的肌肉。清晨的他挑着一百多斤公粮随着队伍在悬崖峭壁、弯道崎岖的山道上急步行走。百多斤的担子压在肩上汗流雨注,湿透了衣衫。
送公粮的队伍在十多里没有歇脚地、陡峭的羊肠小道上一个接一个、一步一个脚印紧紧地跟着前面的人。谁也不敢在这悬崖峭壁上有丝毫的大意。特别是那深不见底的山涧,只有四根古木横跨,叫平常人好不提心吊胆。下山的路更陡更长,没有十足的把握,要想挑上百把斤下山简直是癞蛤蟆打哈欠万万不可能。精确地说下山的路不是人工刻意挖出来的小道,而是这山里人祖祖辈辈走出来的路!谁也不可能超越前面的人,似乎只能沿着前人走过的脚印一步步的下山。下山一担公粮,上山一担肥料,来回就是一整天,大家习惯性带着满满的竹罐子红薯饭作午餐。
在这一年可苦了思明,不甘示弱的他为了改变自己的整体形象,为了成为队里的主要劳动力,也为了证明自己……,倔犟的给自己制定了拼命三郎的残酷计划。肩膀摩擦出一层又一层的皮,漏出了鲜红鲜红的肉,手上的茧、肩上肉,慢慢地老化。
小丫头不知怎的,樱桃般的小嘴翘的比天还要高,时不时的柳眉倒竖盯着思明,“不要这样蛮干好么?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哪有你这么蠢的人。”犀利心疼的眸光瞧着,思明却毫不理会。
自从那次酒醉,思明和小丫头好久没有说话。小丫头心里憋着一肚子地埋怨,思明憋着一肚子的委屈。
“思明也真是的,为了集体,为了大家,差点连命都贴上了。”过了很久,小丫头才从她爹地的话中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既责备自己,又心疼思明。这次下山思明是有备而来,不让人笑话。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的盆地,大家放下扁担歇了下来,用衣襟擦着脸上的汗水,有的露出黑黑的富有弹性的肌肉,在不断的抹去汗水;有的掏出小布袋里自种的烟草,用纸悠闲自在的卷成喇叭筒放到嘴边抽着;有的拿出插在腰间自制的竹烟杆、木烟杆,掏出小布兜里面的烟丝慢慢地塞进烟斗里,用火柴点燃后半吞半吐的吸了起来。也许是到了山的脚下,大家都已经累了,需要提提神,放松一下全身的肌肉。
小丫头的堂哥张忠信卷了一只给思明,“来尝尝,没啥事,劳动之后抽一只解解乏。”思明浅浅的吸了一口,一股难闻的汉烟味直入咽喉呛的泪水都流了出来,惹得大家笑的前仰后翻。
尤为却俏皮的说道:“没事,男子汉要学会抽烟喝酒,不然像个娘们,习惯就好了。”
山里人粗犷豁达的笑声,在山的脚下震荡回旋,心无杂念憨厚的笑声,不仅驱散了疲劳也感染着思明。这每一粒粮食经过自己劳动,才知道来得多不容易呀!从播种到插秧,从插秧到收割,从收割到进入国库,捧在手心里,每一粒都像是血和汗凝聚的珍珠。儿时的那首‘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让思明此时此刻感触颇深。
粮库离这还有六公里多地,在区公所的大院里面。小歇了片刻的他们又汗流浃背的赶往粮库。进了粮库,里面好生热闹,山上的各支送粮队伍,趁着赶集都涌向了这里。三个地方的收粮点,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家依序的排在队伍后面,站的站,蹲的蹲、坐的坐在扁担上。也为用斗笠扇了一会儿发热的身子,与思明说道:“看样子一时半会还轮不到咱们,他们在这里等着,我们到供销社去,把化肥的手续办好。”思明跟着尤为穿过人山人海的集市贸易市场,来到供销社门口,正往里走。“老庚…老庚…”
思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不断的喊着,应声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男子在不远的地方,不断的向他招手,他连忙跑了过去道,“哇!老庚,你也来啦!”
“我老远看见好像是你们,就赶了过来。”
“送公粮来的,你好吗?家里人怎样?”
“都好,庚妈好吗?到了家门口应该进屋去坐坐、歇歇气。”
“我娘她好!我们这时候还要进去买肥料。”
“我陪你们一起进去办事,办完事我们就走。”
三人进去了一会儿,就办妥了化肥的手续,思明俩人随着老庚来到他的家。
刚刚进院子,他对着里面就喊了起来“春花,来客人了!我跟你说过的思明…”
“喔!到中堂屋坐坐,我就来。”随着清脆的声音,一位十八九岁,中等身材,梳着两条大辫子,挺着大肚子的女子送上茶来。笑眯眯的说道:“累了!喝杯茶!先歇歇。”腼腆的笑了笑,走出中堂屋。
礼金甜滋滋的告诉思明;“她就是我的媳妇。”
思明赞赏道,“哇!过上了小两口的日子,不错呀!你看看,我们俩人比起来,你在天堂享受人间乐趣,我在地狱倍受煎熬。”
三个人正说着话,门外又传来女高音边嚷边进屋,“礼金呀!来了客人也不吱声,要不是我那妹纸来喊我还不知道呐,我这就去做午饭让他们吃了再走。”
礼金起身喊到,“娘!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思明来了。”
思明赶忙起身,意识到她就是庚娘,没等礼金介绍就说:“庚娘好!我们下山都带着饭的,只是想来看看你。我们坐一会儿,就要赶到供销社挑化肥山上,天黑就不好走了。”
“别给我讲那么多,我晓得你们带的都是黑乎乎的薯米饭。听礼金讲你是城里人,怎么受得了啊!到娘这里来了,就得听娘的,一顿饭耽误不了你们的事。给我老老实实的歇着,哪里也不准去,吃了饭再走。礼金你陪着,娘做饭去了。”说着就到厨房忙去了。
礼金和思明坐了下来,聊着一年来的收成情况,饭菜就上了桌。香喷喷的白米饭比起山里算是打了一次牙祭。
庚娘一边盛饭,一边又打开了话匣子﹔“今天怕误了你们的事情,没有准备什么好吃的菜,将就着吃饱,你要是瞧得起呢!今后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把我当做你的娘。”
“娘不嫌弃你这个不中用的儿子,我今后就叫你娘啦!娘。”思明站了起来拿着庚娘的手。
“唉!”庚娘笑的合不拢嘴,拿着思明的手左看看右瞧瞧道:“我这乡下老太婆有了你这么个儿子,算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喔!”
“娘,有缘在这里遇见你们一家子,是我这辈子的福气呀!”思明这一叫,叫了好多年,叫得老太婆心里甜滋滋的。这里也就成了他的娘家。尤为见耽搁的时间太久,扯了扯思明的衣角,思明会意的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