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以后嘉和帝就去了淑宁宫,却没见到清妃。
“清妃呢?”
宫人道:“清妃娘娘一大早就去永寿宫探望太妃娘娘了,现在还没回来。”
嘉和帝挑了挑眉,折返往永寿宫而去。
“听说这两天临安天天往宫里跑?”
董朝恩弯腰恭敬回禀道:“茗太妃凤体抱恙,临安公主忧心,日日进宫侍疾。”
嘉和帝呵的一声轻笑,说了句:“她倒是孝顺。”
董朝恩没接话。
嘉和帝也没再多言,乘坐帝辇去了永寿宫。
茗太妃素来喜好明艳华贵,是以她的寝宫布置得十分华丽张扬,白璧如玉,水晶为帘,其余装饰用具也都属上乘,处处彰显着奢华明丽。
没有让宫女禀报,嘉和帝就这样走了进去。
刚跨过前院还未来到内室,便闻到浅浅的药味,弥久不散。却是宫女端着空空的药碗走了出来,抬头看见他,连忙伏跪在地。
“奴婢…”
嘉和帝抬手示意她噤声,看见托盘上的碎片,扬了扬眉。
“这是太妃打碎的?”
宫女显然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嘉和帝也没为难她,“下去吧。”
“是…”
那宫女立即躬身退下。
嘉和帝抬头看着开启的门扉,抬步走进去。刚跨进内室便察觉空气里一阵硝烟战火的味道,茗太妃躺在床上,脸色因震怒而青白交加。容莹坐在床头,神色也不大好。清妃站在不远处,目光清冷而倔强。染梨跪在她脚边,面色发白。而两旁侍女低头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几人闻言都是一惊,容莹立即站了起来,清妃面色微变,随即从容转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臣妹见过皇兄。”
茗太妃脸色越是难看,“外面那些个奴才眼睛都是怎么长的?居然不禀报,打量着哀家如今病了不管事了一个个都骑到哀家头上了是吧。哼…”
嘉和帝亲自扶起清妃,笑着打断茗太妃意有所指的怒骂。
“是朕不让她们通报的,太妃不必如此震怒。”
茗太妃心中一凛,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见了多少。他故意站在门外没进来,是对她有所怀疑了么?
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她面上却不动声色。
嘉和帝拉着清妃坐下来,瞥了眼跪着的几个宫女,道:“都起来吧。”
宫人立即有眼色的给他斟茶,嘉和帝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这才道:“太妃休息了这两天,贵体可好些了?”
茗太妃显得有些恹恹的,“有劳皇上关切,哀家不过就是风寒罢了,一剂药喝下去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她说到此顿了顿,神色颇有些哀愁。
清妃抿着唇,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在心里冷笑一声,刚准备说话,容莹却自动的接口道:“皇兄,您有所不知,母妃这病的不是身体,是心病。若心病不除,吃再多药也是无济于事的。”
清妃骤然看向她,目光冷寒。
“哦?”
嘉和帝神色淡漠,笑看着茗太妃。
“莫非是宫人伺候不周?”
听出他语气的散漫,容莹微微蹙眉,轻声道:“后宫诸事自有皇嫂打理,自是没什么差错的。母妃忧心的,另有其事。”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嘉和帝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得继续说道:“此事也怪我。昨日听闻长宁侯府出了事儿,便心中惊疑。本想仔细打探一番,然众说纷纭,各有说词。臣妹一时拿不定主意,便进宫告之了母妃。仔细盘问宫人,大概知晓各种缘由。然那楼氏从前寄居安国公府,和母妃情同姐妹,自是了解其为人的。当年姨母去世,楼氏为了表弟和表妹自愿嫁入侯府为继,多年来谨守本分,对表妹视如亲生。如今却被指证侍靓行凶暗杀表妹,母妃震惊之余却也有所怀疑,便让臣妹昨日去大理寺探望。”
她自然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这位少年帝君,倒不如老老实实交代,见他并未动怒,心中略松了口气,又道:“臣妹仔细询问一番,她只道自己冤枉。臣妹也不解,楼氏虽与安国公府并非直系亲属,但这些年在京城内素有贤名,怎会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
嘉和帝安静的听着,始终没发表什么看法。
清妃咬着唇,几次想要打断她,却又碍于帝王在此不敢有所逾越,只得恨恨等着容莹颠倒黑白含糊其辞。
“臣妹就想着,楼氏好歹是从安国公府出去的,若真是被人冤枉,那辱的可是安国公府。她一人死了也就罢了,这日后传出去外人指不定如何说道安国公府更甚者对母妃诸多诟病,也污了皇家威严。”
嘉和帝这才看向她,笑了笑。
“此事朕已经交由大理寺审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太妃只管安心养病就是,孰是孰非,朕心里只有定论,断然不会冤枉无辜就是。”
清妃松了口气,皇上这话说得委婉,实则暗含警告。
后宫不能干政,茗太妃身为宫妃,重要的是在宫里颐养天年,不该管的就不要管,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茗太妃岂能听不出嘉和帝的言外之意,顿时脸色沉了沉。
容莹也神色微变,怕母妃冲动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便道:“皇兄有所不知,楼氏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无论是从前在安国公府以及日后出嫁到长宁侯府,都娇生惯养未曾吃过苦头。昨日不过在大理寺呆了半天就受不了,恶心干呕憔悴不堪。臣妹看着不忍,想着如果她真的是冤枉,岂非白白受苦?禀报了母妃以后,母妃便让臣妹带太医去给她诊脉,谁知道太医一查却发现楼氏竟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清妃猝然抬头,死死的瞪着容莹。
嘉和帝脸色终于变了,黑眸晃过一丝利刃般的光芒。
“你说什么?楼氏怀孕了?”
容莹忙点头道:“皇兄您应该知道,长宁侯府子嗣薄弱,自从表弟不幸夭折,这么多年来侯府中便再没有男丁降生…”
清妃终是忍不住打断她,“那是因为楼氏狭隘善妒,她害死了大表兄,又膳房专宠不许长宁侯纳妾,以至于侯府至今子嗣凋零不曾有继承人。公主是皇室贵胄,自幼学习女诫三从四德,当知晓女子为妇应大度容忍而非狭隘善妒断绝夫家子嗣。光这一条,就足够长宁侯休妻。”
她历来脾气温和,鲜少如此声色厉荏。一时之间竟震得容莹微愣,嘉和帝倒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茗太妃眸底寒光一闪,沉声道:“此事真相如何还未调查清楚,孰是孰非尚欠定论,清儿你入宫多时不解世事有所误解也无可厚非。况且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幼子无辜。楼氏如今身怀有孕,若是个男孩儿,便是日后长宁侯府的继承人。就算她有罪,但罪不及孩儿。”
提起最后两个字,茗太妃眸光触动,面色凄然倒不似作假。
“皇上,哀家只是深宫妇人,这些事本来不该插手。但哀家的姐姐好歹是长宁侯的原配夫人,姐姐生的长子殁了,眼看长宁侯府就要后继无人。如今无论楼氏是否有罪,她腹中的孩子好歹也是长宁侯府的希望。哀家请求皇上,可否让她暂时出狱,诞下孩子再行调查?皇上若担心她继续作乱,可派人监视。好歹,不该牵连到她腹中的孩子才是…”
清妃霍然站了起来,“你——”
“清妃。”
嘉和帝淡淡开口,她面色白了白,立即伏跪在地,神色却毫不畏惧,挺直了背道:“皇上明鉴,正如太妃所说,臣妾本为深宫妇人,不该插手朝廷公务,皇上要责罚臣妾也是理所应当,臣妾无话可说。但楼氏如今为嫌疑人,很有可能就是杀人犯。我朝自建国以来以法治国,皇上亦英明神武大公无私,但凡违律者自当严惩。即便此事尚未结案,但历来入狱者何曾因身有病疾而释放再逮捕?臣妾是女人,不懂得什么政治朝权。只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正如后宫亦宫规森严。皇后娘娘秉持宫规治理后宫,六宫才安泰祥和各司其职,未曾有乱。若因一人而乱了规矩,打破先例,那么后者必然效尤。长此以往,宵小坐大,还何谈公平公理四个字?”
她握紧双拳,显然很是紧张,但神色依旧坦然无惧。
“臣妾自知越矩,愿受责罚。惟愿皇上怜表姐孤苦,莫让小人猖獗,为祸四方。”
茗太妃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今天哪里是来看我的,分明是来气我的…”
清妃面色不变,后背挺直。
“太妃言重。只是臣妾不明白,本是同宗,太妃宁愿处处护佑一个外人,也不愿怜惜嫡亲侄女半分?”
诛心之问,莫过于此。
茗太妃怒火中烧,“她不是外人,是…”
“她不是外人,难道表姐就是?”
茗太妃被问得哑口无言,气得说不出话来。
容莹瞧着嘉和帝神色不虞,便上前打圆场,道:“表妹,话可不能这么说。楼氏虽不比轻歌与安国公府亲厚,但到底是祖母的远房侄女。如今她身怀有孕,那孩子身上流的也有江氏的血。母妃怜悯其无辜,有所恻隐也是应该的,你怎能…”
清妃却丝毫不退让,咄咄逼人道:“她姓楼,与祖母只是远亲,与江氏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距离,她的孩子如何能与安国公府扯上关系?公主素来聪慧,怎的这时如此糊涂了?”
容莹一噎。
清妃回头又要说话,嘉和帝却沉声一喝。
“够了。”
他看着清妃,眼神从未有过的冷漠,然后站起来向外走。
“来人,宣太医去大理寺为楼氏诊脉,若确诊腹中有孕,特恩赐其回府养胎,待腹中胎儿落地后再审查。”
清妃大惊失色,惊呼一声。
“皇上?”
嘉和帝却没理她,脚步不停的向外走。茗太妃和容莹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未散去,便听那帝王凉薄漠然的语气传来。
“楼氏为待罪之身,虽因幼子而恩之,但法不容情,不可轻忽。擢,废除正妻头衔,贬为妾室,永不复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