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开始时,听得声声脆啼:归来兮!凤皇归来!
既曰归来,则先要有离别。
暗的夜,火在熊熊燃烧,烧得像血一样红。
那是光明帝国帝都的所在,将士的血流在那里,不知何时才能讨得回来。
铁骠将军冷冷站在山峰上,望着帝都。叛臣已将它攻陷,整片河山已经完了,他所率领的全部京都将士也差不多都战死了,他本来应该冲进那片血海,以身殉国的,只不过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奶娘慌忙用自己的胸将它的口掩住,喃喃道:“不哭不哭,公主不哭”
光明帝国还有一支血脉存在,还有希望。他要用自己的生命护住这支希望。
然而太难了,这个帝国几乎全部沦于敌手,就算边境还有几位武臣可以倚仗,他有几分把握能到那里?就算到了,又有几分把握那几个老相识不会投向贼子的一边?他手里只剩下这一点点兵力、这一点点赌注,太危险了啊。别说复国了,恐怕很快,连小公主的性命都保不住。
“咯咯咯”婴儿轻轻的笑声。奶娘背上,她的亲生女儿在笑。这个女儿真是奇怪,和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连相貌都相似,只不过公主爱大声的哭、她爱不太出声的笑。皇后很是喜欢,叫把她放在公主身边养大,襁褓中就赐封号“燕脂郡主”。
铁骠将军的目光被牵引到这个爱笑婴儿的身上,皱皱眉头:带一个孩子逃亡已经太难,两个简直是送死。恐怕得抛下一个。
大祭司先他一步动手,从奶娘背上解下小小的燕脂郡主。
奶娘一边“哦哦”哄着公主,一边惶恐的看着他们。
然而大祭司没有将燕脂郡主丢在地上,只是将她的襁褓和佩饰解下来,与小公主互换。
铁骠将军明白了,敬佩的看着大祭司:真是好计!
奶娘掩住嘴:“祭司大人?!”
铁骠将军冷冷道:“为了保护公主安全,必须有人做她替身。你为皇室尽忠吧。”
一行人悄悄在夜色中逃离失火的皇都。
这行人中,一个母亲的眼睛,也在悄悄燃着火焰:不,她不能允许自己亲生的女儿做别人的替死鬼。她要想办法再换回来的!
可是,真的可以吗?真的肯为了一个母亲的私心,做这种不忠不孝的事?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双抱着婴儿的手,正抱着将来整个天下的命运。
床上的人翕动睫毛刚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是个老妇,寿终正寝于医院的病床上呵,既然在医院,就算不得“正寝”了。那原是要在自己家里主卧离世才配使用的。
思啸思啸,你可知现代医学也有不好的地方。凭你多少高寿、多少应该在家里平静西归,都要先拉到医院去切割一番、插一通管子呢!
她苦笑。
咦,她周身不是该插着管子吗?为何再没有那种感觉?仍肌肉酸痛、嗓子发烧但实在没有异物的插入感。
难道是医院以为抢救无效,把管子拔了,把她放进殡仪馆了?
思凌这样暗暗的想。
所以身下软软的,就是遗棺垫的垫子?旁边这呜咽声,也无疑是在哭她了?
是谁呢?哭她哭得这样痛切?
思凌睁开眼睛。眼睛闭得久了,乍见阳光,有点疼痛。而光线中的那个人影,让她脑袋里“嗡”的一下,不顾多疼都大张了眼睛!
那是许宁。
那明明是许宁。
许宁见她张了眼睛,更是哭得厉害,抚着她道:“公主!你今后可尽改了罢!”
“你叫我公主?”她的声音很沙,然而仍然确定无疑是青春少女的声音,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你”许宁噙着泪,一副不知该对她如何是好的样子,终于道:“天瑶,你以后还是乖些儿罢!”
思凌定了定神。
面前这个女孩子,脸长得跟许宁一模一样,却穿着窄镶滚的如意云头清雅裙裳,是古服,但又不似戏服。仔细看,她肤色比许宁更白净些,神态也更娇嗔。
这女孩捉着思凌的手,用同样青春少女的肌肤,叫她公主、叫她天瑶。
思凌闭了闭眼睛,需要静一静。
这一静,一个名字就跳到她的脑海里:“冰绡。”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胭脂匀注。
这女孩,公主伴姬、谷家冰绡,赐封燕脂郡主。
“燕脂郡主”思凌道,“我想我需要再休息一下。”
谷冰绡站起来,用那张非常许宁的脸,向思凌非常关注的凝视一眼,低下头,深深行礼,并退下了。
不。这不是许宁。许宁从来不会这样行礼。许宁思凌想笑:许宁小家碧玉,不识礼仪何物。
这一扯嘴角,不知扯动了哪根神经,更多的信息滚滚涌出。
光明帝国覆亡之后剩下的唯一嫡裔皇族血脉,沈天瑶。逃出故国时还是个婴儿,受乳娘哺育,与乳娘的女儿谷冰绡亲如手足,甚至总让冰绡叫她本名“天瑶”,而非公主。可惜两人都才垂髫稚齿时,乳娘就得病死了。从此后,沈天瑶觉得更有理由对冰绡好一些。
“即使不为这个理由,也可以对她好一些的啊。”思凌不出声的纠正脑中这个想法。
帘影轻动,侍女道:“大祭司求见公主。”
“我累了。”思凌道。
即使作千金小姐的时候,她不想见一个人,就是不见。何况如今贵为公主。
然而那人在帘下道:“公主放心休养。本祭并不入帘,只在帘下禀告则是。”
语气非常客气。按影子来看,也执礼甚恭。但她听得出来他只是假装客气,实际上固执得要命。觉得一件事情该做,那是绝不会因为她是公主而退缩的。
难怪脑子里的信息,对于这位大祭司非常不满。两个都固执的人,硬碰硬,难免伤痕累累。沈天瑶对大祭司简直做不出笑脸。
然而如今这病床上已是一个活过一生的灵魂。再见此情此影,想起雪亮的军刀、汗血的宝车、流水一般泻过去的风、风中打散的长发那般踢蹬拼打,结果又如何?
滚滚东流浪淘尽,回首皆是枯骨蒙尘。
思凌的声音不觉黯软下来:“你说。”
大祭司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能得她这样的好脸色。不过他的态度可不因此就有所软化。该说的话照样说:他责备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以至于生了病。万一有个好歹,置复国大业为何地?这都是她的错!她实在应该更仔细些!
思凌听得不耐烦,道:“这样说来,我是应该好好保重自己?”
“是!”大祭司掷地有声。
“嗯。”思凌道,“我病才好些,听你说多了,头又疼了。我要好好保重,休息一会儿,你先退下吧。”
“”大祭司出奇不意被这么一堵,倒怔住。
“还是说我想睡,你偏不让我睡?你不爱看我睡了身体好?”思凌的语音很讽刺。
大祭司连称不敢。
“还是说我觉得我现在睡觉比较好。你偏觉得我现在睡觉不好?我说了不算,你说了才算?那我也不用保重自己了,让你来保重我就行了?”思凌说得更尖锐,很有当年父亲指责部下的派头。
大祭司再道几声不敢,腰越弯越低,立不住脚,只好请安告辞了。
出来之后,他困惑的想:怎么公主今天气场都不一样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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