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悄悄地露脸。
是皎洁、硕大的月。
夜色中,慈元殿庭院里的杂草轻轻摇曳。
柴琛贪婪地呼吸着充满青草芬芳的大气,持书细读。
读的是《旧唐书》
卷六,本纪第六。
则天皇后纪
“则天皇后武氏,讳曌,并州文水人也。父士彟,隋大业末为鹰扬府队正……
“永徽六年,废王皇后而立武宸妃为皇后。高宗称天皇,武后亦称天后。后素多智计,兼涉文史。帝自显庆已后,多苦风疾,百司表奏,皆委天后详决。自此内辅国政数十年,威势与帝无异,当时称为‘二圣’……”
唐朝高宗皇帝的皇后武氏,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皇帝”。
武氏的这段传记,柴琛读了又读。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他脑海里一直想着的,是“乐琳”和他说的这番话。
心里第一次对这“女人”感到害怕。
这般深谋远虑、见微知著,且意志坚定的女子,若放在深宫里,究竟会翻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柴琛光是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这个“女子”,他驾驭得了吗?
驾驭不了。
一时,退意萌生。
可是,那双深邃的黑眸又浮现眼前。
他放得下么?
放不下。
……
微风轻拂,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有人若有若无地抚着琴弦。
“我想向令堂提亲。”
柴琛突如其来说道,似是在说一件颇寻常的事。
乐琅停下手中正在挥舞的剑,愣愣地看向他。
柴琛细细解释:“我与赵家订了亲,因此,纳采、问名之礼,都要待我与赵家解除婚约之后方可进行,也不晓得令堂是否介意……”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六礼。
加上聘书、礼书和迎书。
此为三书六礼。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
他是真心想要娶“她”的。
不是做良娣,不是侧妃。
他要“她”做他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发妻。
乐琅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处:“你与赵家订了亲?”
电光火石间,他捕捉到一个一直被忽视的细节。
“此亲事是赵忨所提议的,”柴琛以为“她”在吃醋:“外公替我定下婚约之时,我还未遇到你……琳儿,我定会尽快向外公言明,不会让你委屈的。“
“亲事是赵忨提议的?”
乐琅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故而双眉紧皱。
在柴琛看来,“她”更像是打翻了醋埕,于是笑道:“这当然不是我的主意,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柴琛正欲与“她”尽诉衷肠。
不料,
——“二哥?”
他回头,竟是柴珏和“乐琅”。
……
思绪回到眼前,柴琛深深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与“乐琳”,自相识以来,就充满阴差阳错的误会,还不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他深信,只要精诚所至,定会金石为开。
也不差这一日半日。
……
而被柴琛视作不速之客的乐琳,盯着前方柴琛与乐琅的身影,各种怨念、不满一路涌现心头。
柴珏看“他”脸色阴沉不定的,顿觉有趣。
他从未见过“乐琅”如此吃瘪的表情,不由得乐了起来。
乐琳转头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可乐的?”
“女大向来是不中留的,你想开点。”
他想起前段时间,“乐琅”情愿置编辑部的事情不顾,也要留在府中陪伴姊姊。他想当然地觉得,好友的不满,是姊弟情深,不愿姊姊外嫁。
乐琳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什么中留不中留的?”
柴珏笑道:“我二哥是良配,有他做你姐夫,你必定前途无量。”
乐琳狠狠向柴珏一拳捶去。
对方毫无防备,痛得眉毛都皱起来了,遂赌气说道:“你再舍不得,你姊姊日后还是要嫁人的。”
“你妹才要嫁人!”乐琳回嘴道。
柴珏觉得好笑:“我妹自然也是要嫁人的,难不成做老姑娘吗?”
乐琳一时间窒住,撇了撇嘴,嘟囔着道:“他们倆,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儿啊?”
“那你倒是说说,我二哥有什么配不上你姊的?”
柴珏不服气,好友的“姊姊”虽则长相不俗,家世也不差,却未至于连皇子也配不上吧:“你莫要敝扫自珍。”
乐琳更是不服气:“你说谁是敝扫?”
柴珏虽然说的是乐琅,但听在乐琳耳中,就似是在说她自己一般:“你看你二哥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如何保护妻子?”
“我二哥那是文质彬彬,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懂不?”
“哼!”
……
就在两人吵架拌嘴之际,不经不觉,已经走到竹林的尽头。
乐琳左顾右盼,心中不解。
“这里竟是没有围墙的?”
柴珏猜测道:“大概这个竹林本就是一道屏障吧?你看这茫茫渺渺的十几里,寻常人走到一半就不会再走进去了。”
乐琳点了点头,觉得甚有道理。
一行四人出了竹林,又入到沁泉寺的后山,竟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松林。
风雨前夕的风,呼啸而来,撩起松枝的狂颤。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离沁泉寺还有多远啊?”乐琳问。
柴珏四处看了看,笑道:“不远了,再走一会儿。”
他又问柴琛:“二哥,你的马车呢?”
柴琛左顾右盼,也是奇怪得很,入竹林之前,侍卫与马车就在此处附近,怎的不见了影踪?
“怪了,明明是在此处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
——嗖!
一支利箭直直地向柴琛射来,势如破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