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包飞扬开车和王声涛、胡云、以及监察队的唯一一名女性队员刘桂英前往昌源县。
昌源县位于西京市西北,东南部和西河区、北山县接壤,西北方是天源市,县城有一条127省道联通西京市区,不过这条省道建成的年代久远,不但路面狭窄,大部分路段都只有两车道,而且路面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
从西京市区出来,沿着127省道前行,进入昌源县境以后,给人的落差非常大,很难想象作为省会的西京还有这样的地方,包飞扬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是在去天北县的路上。
不过天北县距离西京比较远,在西北省的位置比较偏远,地处黄土高原深处,工业基础非常薄弱,水土流失又十分严重,昌源县在西京市远郊,但是地理位置相比天北县却又要优越很多倍。
“没想到西京还有这样的地方。”刘桂英去年才加入监察队,以前还真的没有来过昌源县,看到车窗外面的景象,忍不住发生这样的感叹。
“其实也不奇怪,西北省的经济实力本来就不能够跟沿海地区相比,西京又像一个黑洞,在凭借自身优势吸取发展资源的同时,像昌源这样的地方,自然就得不到光了。”包飞扬说道,昌源县的地理位置有时候可以成为优势,但有时候也会成为劣势。
西京市能够争取到的经济资源就那么多,靠近中心的几个区县。特别是那几个区的优势十分明显,他们将大部分资源都占了,留下来剩给昌源的自然就少了,而且肯定是条件不好的项目。
昨天晚上吃完饭回去以后,包飞扬仔细看了看王声涛整理的材料,知道昌源县地理条件特殊,土地贫瘠,工业基础也很薄弱,跟西京市的其他地区根本不能够相比。
刘桂英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可是也不能够差这么多啊!”
包飞扬笑了笑:“有其果,必有其因。英姐你既然这么好奇。那么这次去昌源,你就负责将其中的原因找出来。”
刘桂英眨了眨眼睛:“咦,主任啊,我们去不是考察当地环境的吗。经济发展可不归我们环保厅管的。”
包飞扬摇了摇头:“可是我们环境保护工作却没有办法脱离经济发展。你们看着好了。我们这一次去昌源,执行的最大障碍肯定就是这个发展问题。”
王声涛附和道:“我同意主任的意见,这几年我们在执法过程中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发展。我们保护环境有什么用?还有人说,只有经济发展起来的地方才有心情和能力搞环境保护。”
“这不是瞎说嘛!”刘桂英气鼓鼓地说道:“小学生的课本上都说了,我们不能够重复西方发展过程中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
包飞扬叹了一口气:“可能是我们曾经穷疯掉了吧!”
昌源县的县城是分布在127省道两侧的一座小城,城区零星有一些农机厂、粮食加工厂、食品厂之类的小厂,不过看起来都很破败,整个县城也以两三层的建筑为主,五六层以上的楼房都很少见,入眼一片灰蒙蒙的,了无生气。
西岗村在县城西北,沿着127省道继续前行大约三四公里,越过一片高岗,就看到一条自东北流向西南方向的小河,小河与省道相交的西侧有一片民居,路口立了块牌子:西岗村。
而在省道的另外一侧,则矗立着一大片厂房,其中有不少烟囱,正在向外排放黑色的浓烟,随着东北风,飘向下风口的村落民居。
“这个就是雅达利公司吧,他们的厂区和居民区的距离怎么这么近,而且还在上风口,这也太乱来了,当初规划是怎么通过的?”刘桂英惊讶地说道。
包飞扬的脸色已经一片阴沉,铅酸电池生产中可能产生的污染包括废气污染和水污染,因此环保条例对厂区和居民区的距离和位置都有严格的限制,距离最少500米,而且应该建在下风口。
雅达利公司的厂区和西岗村仅仅相隔一条两车道的公路,最近的地方相距不足一百米,整个西岗村几乎都在500米控制区的范围内。
包飞扬让王涛声将车停到路边:“我们先到村里看一看。”
下了车,包飞扬不禁再一次皱起眉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旁边的小河河水有些发黑,水面上泛着白色的泡沫。河边的土地已经被村民开垦出来种庄稼上,叶片上灰蒙蒙的,落了一层黑灰。
西岗村是典型的西北村落,沿着小河和道路为两边,聚成一团,民居院落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大多数人家的门窗都紧紧关闭,窗户玻璃上也黑糊糊的,包飞扬特意伸手摸了一下,一摸一手的黑灰。
村里面也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个时候很多村民都在地里面干活,也有的人在村里闲逛,几个小孩光着脚丫子跑来跑去,突然看到村子里来了陌生人,顿时停了下来,站在远处张望。
包飞扬从包里抓出一把糖,很快将那几个孩子叫了过来,每个人分了几块糖,然后向他们打听村长在哪里。
领头的男孩拿了糖,很高兴地伸手一指:“村长刚刚向那边去了,我带你们去吧!”
于是,一群小孩跑在前面,领着包飞扬他们走向村外。
这几个孩子都挺精神的,不过仔细观察,还是可能发现他们的面色有些发黄,似乎营养不良的样子。
西岗村的村支书和村民委员会主任是一个人,叫作王保田。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
王保田的个子不高,人也精瘦精瘦的,背有点驼,整个人好像佝偻着,手上拿着一杆旱烟枪,站在田头望着远方。
他的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好像老树皮一样,听说包飞扬是尚晓红介绍过来的,脸上的老树皮皱成一团,有些激动地伸出颤巍巍地双手:“领导,可算是盼着你们来啦!”
包飞扬连忙握住王保田的双手:“王书记。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我们早就应该来了。”
“来了好、来了就好。”王保田有些语无伦次,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大爷,一点也不像一个村支书。
包飞扬看了有些心痛:“王书记,大概的情况。尚姐已经跟我讲了。不过我还是想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你放心,对于那些污染环境,对老百姓造成伤害的人和企业。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
“谢谢、谢谢领导。”王保田有些激动地抹了把脸:“领导,这些孩子你都看到了,半年前,我们村里筹钱,带他们到河西区医院做了个检查,结果全村六十多个孩子,每个人的铅含量都超标了。”
王保田不怎么识字,不过这大半年以来,为了铅超标的事情四处奔走,对于什么血铅超标、铅含量、铅中毒都已经比较了解,说到这方面的情况,他反而不再语无伦次,说得非常清楚。
王保田将包飞扬等人领到村部,拿出一叠检测单,检测单包括村里所有孩子的,还有十几位健康状况明显恶化的村民的检测报告,结果都显示,每个人的血铅浓度都已经超标。
“几个大人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尿毒、肝脏功能衰竭,都还在撑着,只是孩子们的身体不能耽误,有十几个孩子先后到县里、到西河区接受治疗,不过花销太大了,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只有三个孩子还留在县里的医院,医生说经过治疗有一定的效果,不过不敢让他们回来啊,有些人家只能将小孩送到外地的亲戚家里……”
王保田往烟枪里加了点烟丝,一口烟接一口烟,断断续续将西岗村的情况告诉包飞扬他们。
“铅超标对儿童的伤害非常大,一定要及早治疗啊!”刘桂英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满脸通红地说道。
王保田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妹子,这个道理我们都懂,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们哪里会去县里、市里面闹?不过看病要钱啊,王老虎家前前后后已经花了上万块钱,村里面除了他们家,谁能拿这么多钱出来?”
“你们跟工厂要啊,他们造成的污染,给你们的身体造成了伤害,不让他们赔钱就算了,孩子们看病的钱当然要他们出。”刘桂英愤愤地说道。
王保田叹了口气:“我们去要过,可是他们不给。”
刘桂英张了张嘴:“他们怎么能不给,难道你们就这样认了?”
包飞扬也有些奇怪地看着王保田,虽然说华夏的老百姓都比较老实,也没有什么维权的概念,不过西北地区民风彪悍,被**害成这样还没有一点反应,倒也少见。
王保田苦笑道:“怎么会认,我们也去堵过工厂的大门,大寨村很快就纠结了村民还有工厂的工人将我们撵回来了,镇里面、县里面也批评我们,我们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要说法,每次都得不到回应……”
“还好,还好几位领导终于来了,你们可一定要救救我们西岗村,救救我们西岗村的孩子啊!”王保田忍不住潸然泪下。
听说西岗村的遭遇,刘桂英霍地站了起来:“主任,咱们现在就去雅达利,将他们的厂子封掉。”
王涛声连忙呵斥道:“小刘,你乱说什么,你没听到这里的情况非常复杂吗,我们今天只是调查情况,等情况都摸清楚了,才能够进行处理。”
“还有什么好调查的,一个村子几百号人都被他们祸害了,难道还要让他们继续这样祸害下去啊!”刘桂英气愤地说道。
“英姐说得对,是不能够让他们继续这样下去了,我们现在就去雅达利。”包飞扬挥了挥手,站起来果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