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行宫中的寝殿不足,故而皇帝和皇后便同居一殿,只是分了东西两个暖阁而居。
帝后二人让儿子道乏之后,散了这次家庭小聚,回到寝室,在宫人的服侍之下上了床。许是因为儿子回家带来的兴奋,二人久久都未入眠。最终还是崇祯装作呓语,道了一声:“春哥儿身边也不知谁服侍的。”
“服侍得不好么”周后终于翻了个身,显然是忍了很久。她道:“我看春哥还壮实了许多,人也高了。”
“袖子短了两寸。”崇祯道:“他手下都是悍将,不注重自己威仪如何能服人”
周后颇有些羞愧:“我这做娘的都没看出来,倒是你仔细。明日我跟刘氏说了便是。”
“唉,明日就是岁除了,去年这时候宫里还是愁云惨淡,春哥儿连个音讯都没有。”崇祯自嘲叹道:“谁能想到,一年之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竟然连祖宗陵寝都丢了。”
“亏得有春哥儿懂事。”周后道:“从小知道他老成,却是才知道他如此老成。真真托了祖宗的福。”
“我怕的也是这个。”崇祯翻过身,与周后相对,道:“那日我亲临阵战,见了春哥儿临阵对敌的模样,回来之后脑中总是有个念头挥之不去。”
“是何念头”周后小声问道。
“总是把春哥儿跟个无关的人想在一块。”崇祯有些不愿说,又看到黑暗中妻子闪烁光芒的眼睛,方才鼓足勇气道:“霍去病。”
周后不解道:“霍骠骑咱们家春哥儿与他有什么相似之处”
“书上都说霍骠骑是天赐武帝荡平匈奴的。”崇祯道:“故而十七岁出征,二十四岁扫平大漠便走了。”他看到妻子眼中已经有了一丝惊恐:“如今许多人都说春哥儿是受天命来平贼的。我就担心……”
周后眼泪都出来了,强自平抑声线道:“那如何是好”
“天命不可确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吧。”崇祯叹道:“春哥儿身边的人也都要找些上心的,别衣裳不合身都不知道。”
“嗯。”周后应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道:“老爷,咱们就事急从权,遂了春哥儿的心意吧。”
“你是说……”
“我想着。告祭祖宗主要是祖宗的在天之灵,有神主也就够了。至于外面殿堂。那都是末节。就让春哥儿在年里完婚,说不定就有了呢我们也好安心。”
崇祯翻身仰卧,盯着床顶发呆,良久方才道:“到时候看看礼臣怎么说吧。”
周后心中踏实了许多,应了一声,终于沉沉睡去。崇祯却是久久未眠,直到天亮方才入睡。
……
年节在明代已经成为了一年中最大的节日。从年前廿四日祭灶开始,宫人们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要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所用。到了三十日傍晚。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
整个宫中都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辟邪年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上插芝麻秆,院中焚烧柏枝柴,称为“焴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宫人们都头戴“闹蛾”,也就是民间所谓“闹嚷嚷”: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都是飞蛾、草虫、蝴蝶形状,簪在头上,大的如掌,小的只似铜钱大小,以应节日之景。还有些有钱的内官则戴小葫芦,大小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朱慈烺回到宫中之后,再次陷入一年一度的节假日厌倦症。在外面,无论是长至节还是冬至节,只要他不想出门,谁都不能来扰他。但在宫里,各种喜庆活动他都得参加。否则帝后带着定王永王,甚至连坤兴公主都在,偏偏皇太子不在,难免给人太多遐想。
除夕晚膳时候,天家全都坐在一起用膳,观赏歌舞,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么老几套。然后就是看戏。因为周后喜欢昆山腔,这回还加进了一些新编曲目,诸如《怒龙王》、《烧韩城》,都是东宫战例改编。
《怒龙王》还算是正剧武戏,讲的是十七年正月河上之战的主战场,萧陌部迎战李自成本阵?ahref="iei8"tart="_bnk"iei8悸堑嚼习傩詹2唤邮堋敖换环病闭庖凰枷耄惨び仁劳壤辖难彰妫哉獬鱿吩谇耙蛑薪樯芩担夯侍游吮;だ习傩粘防耄鬃月蚀缶拐螅识肜畲吃庥觥?br/
简单的唱白之后,戏台上便用白花纸铺出了冰冻的黄河,然后两拨武小生开始耍着花枪演绎战斗。眼看着打“明”字旗号的军队缓缓后撤,观戏的定王、永王纷纷掩口惊呼,就连袁妃、坤兴都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
朱慈烺只当是笑话在看,也深感天真幼稚的人总是能获得更多的欢乐。
“河上”很快就爆出了一蓬蓬焰火,黄、绿、红色的火星在台上飞舞,“闯军”顿时人仰马翻,被反攻的“明军”一阵乱杀,直杀过河去斩下了李闯的大纛,全剧进入了高潮。
虽然艺术形式十分浓重,但还是让观众有种亲临战场的错觉。尤其是崇祯帝,如今也不再怀疑此战谎报战果了,看得十分尽兴,叫过王承恩,低声吩咐打赏。
等大戏落幕,自有太监扯直了嗓子喊道:“皇爷大恩,打赏小罗汤:织花锦帛二匹,银豆二合。”
那边戏台上登时涌出一群戏子,排成一列,高声祝岁谢恩。站在最前头的,就是这次被打赏的小罗汤,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唱腔倒也一般,只是因为饰演皇太子朱慈烺所以得了恩赏。
《烧韩城》演的是河上之战的韩城奇袭战,不过故事情节极少,倒是一出杂技和舞台效果的大展示。唯一出彩的倒是那个演李友的付角。
在昆曲中,丑角和付角相类相离。
丑角演的多是市井小人物,个性爽朗、外向、火爆,如酒保、孩童、彩旦等均由丑角应工。相对而言,付角则常扮演具有一定文化而又有身份的人物,个性趋於内向,念白的节奏缓慢、凝重、幽默。
这次演李友的付角就是如此,一本正经地讲着冷笑话,再配着演扮演曹宁的丑角在一旁搭腔设套,让观者忍俊不禁。就连朱慈烺这种看戏时常在脑中背单词的人,都几次大笑起来。
“打赏。”朱慈烺叫过内侍:“比照皇父赏赐减一等。”
“小爷,”那内侍笑道,“这场是大轴戏,照例打赏得加一等。”
“哦……”朱慈烺的确不知道这个规矩,“那就……不赏了。”
朱慈烺是挨着崇祯坐的,崇祯正好端茶喝水,准备看完了就散戏。听到朱慈烺这么说,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犹自抚胸大笑。女眷都坐在帘子另一边,见了也纷纷望了过来,不知道皇爷看到了什么笑点。
“赏,打赏。”崇祯指着朱慈烺笑道:“加一等,算皇太子赏的。”
“多了点。”朱慈烺摸了摸下巴,小声道。
崇祯总算平了气,笑道:“如今天家虽然不如神庙老爷时候,但该打赏的还是得打赏,那是看戏人的本分。能逗得你开心一笑,本也是功劳嘛。更何况,这点银子对咱们而言于事无补,对他们来说却是吃饭的根本。你平日里也是赏罚分明,怎地今日就小气起来了”
“为逗父皇一笑。”朱慈烺也笑道:“父皇不觉得我比那付角演得还好些么”
崇祯被勾出了笑虫,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将胸中十几年的积郁都笑了出来。周后、张后那边宫眷也都听了前因后果,纷纷掩嘴而笑。坤兴突发奇想,要“打赏”她皇兄,吓得身边的姑姑连忙将她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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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真心没有借崇祯来讨打赏,但小汤个人以为崇祯帝在这方面还是很睿智的。感谢大家的推荐票,月票还是等到月底428号再投吧,能翻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