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批旗军的海上保障措施做的还不错,而且还带来陈璘在台湾至吕宋沿线陈来岛诸地设立营寨已初见成效,沿途鸡笼借林道乾、林凤等人持续开发修造石寨,其余七个沿线岛屿为木寨。
用南洋卫调集的火炮,在各个岛上设立关卡炮台,布下船队巡防。诸座后勤岛屿设立的关键意义在于能缩短靠岸间歇,减少辎重船队在海上的危险——尤其对于台风。
虽然今年可能没有台风了。
四千名旗军跟着孙敖由南洋卫几经周转,抵达马尼拉湾,当他们抵达时王城内军营已经落成。西班牙人需要王城里的豪宅用以享受,陈沐的军队不需要,他只需要兵营,这里是他的兵马战船集散地与囤粮大营。
不过孙敖没过来,陈沐让他与陈璘交接,去巡防后勤诸岛,以让陈璘腾出来与邓子龙一同参与接下来的战事。在马尼拉开好头之后,陈沐并不准备再亲率旗军投入下一场战斗。
他要肃清吕宋岛上的敌人,迎接从月港、濠镜赶来的商贾,在新总督到来之前帮助苏莱曼处理政务——其实吕宋国家化程度较低,没什么政务,都是赛驴公自己的事。
除了这些,更重要的是,他要准备给朝廷发去南洋大臣第一封公文了。
不过场面有些僵住了。
正当他兴冲冲地牵着两匹肩膀与他肩膀一般高,雄健的安达卢西亚战马找自己幕僚问哪一匹适合送入朝中高拱、哪一匹适合送入朝中张居正。
正如陈沐所想的那样,安达卢西亚马拿来养,比蒙古马难养得多,冲击力强身形高大健壮,这绝对是最好的战马,毫无疑问。
但这不是最适合陈沐的,尤其在吕宋群岛,这些马他要么送出去、要么赏出去,没打算攥在手里下崽儿。
虽然这不是最合适的战马,但绝对是最好的礼物。
正高兴着,却发现门口陈矩与徐渭、赵士桢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
一个穿蟒袍,两个穿蓝衫绿衫,攥着折扇立在城堡门口神情诡异地看向自己,这是什么场景?
“出大事了?”
赵士桢率先摇头。
“那是怎么了?”
陈沐把缰绳甩开,看着这仨现在这样就不对劲,就见陈矩很严肃地拱拱手道:“陈帅,我等入堡中议事,可否?”
甩甩脑袋,陈沐不明就里地挥手道:“走,先进去。”
至堡中陈沐坐在当中,城堡里陈设还是依照明人那套,把城堡正厅弄得跟官府大堂一样,待三人落座,徐渭屏退旁人,这才对陈沐拱手行礼道:“陈帅,咱爷们儿一路南下,虽说有监军直职,也从没给陈帅找过半点不痛快吧?”
“没有,陈监军是极好,出谋划策不曾推辞,醉心兵事不曾给陈某添过半分麻烦。”陈沐看看陈矩,又看看徐渭与赵士桢,这爷俩儿都左顾右盼不说话,陈沐就知道是陈矩心里有事了,而且那俩也有点疑问,他对陈矩问道:“可是陈某无意中对监军有何不敬?”
“那是没丝毫亏欠的,陈帅待咱爷们是没说的,来浪了看护着、起兵了船舱藏着,咱也不是因为私事有什么埋怨。”
陈矩大手一挥,露出两颗黑牙笑笑,这才肃容对陈沐问道:“咱跟两位幕府幕僚合计了,算了笔帐,账目在这。”
他拍拍桌上摆得一册书录,再度对陈沐拱手,问道:“您能给说说,这下南洋远征千里打下马尼拉,为了什么?”
为什么?
陈沐怔怔地摊开手没说话,现在这些还不够显而易见么,他娘的银子啊!
十来艘船战利五十七万两的货物,还不算圣巴布洛号那样的大船,仅仅海上数场小战,这事不下南洋你去哪找?
“陈帅调兵遣将,在南洋卫花销开支不下二十万两,倘兵马照这样增多,往后每年还要支出最少二十二万两军费兵粮与十万两之内的水陆兵甲费用,五十七万两白银,只不过一年之用。”
“何况这钱的来路,谈不上光明磊落,虽说敌国无可厚非,可若将军为了钱财,大可逢年率舰队南下攻伐,却不必打下吕宋驱逐西夷,还不必发如此大军消耗甚重。”
陈沐听着都乐了,陈矩也是个心里揣着可持续发展战略的人啊,这是把西班牙人当成下蛋公鸡了。
不过他没插话,显然陈矩心里憋着不是这一件事,他要等陈矩都说完,他再一一解答。
“若是说陈帅打算在吕宋开通商路,可吕宋国地少民寡,丝瓷在这无法大宗流通、本地特产少之可怜,咱爷们今日探访有金、铜、铁,药槟榔、关刀芒、珍珠、玳瑁、黄蜡、吉贝,还有陈帅打算运回的硫磺。”
“金铜在吕宋价亦高,槟榔珍珠关刀芒玳瑁黄蜡吉贝,甚至丁香之类物产、即便金铜,大明皆不缺,何必专程率军南下至此运送?”陈矩看向陈沐的眼神中溢着满满的不要自误,道:“何况欺诲小国,妨害陈帅英明!”
陈沐面无表情,他的表情精彩时刻已经过去了,不论陈矩把西夷当做下蛋金鸡还是自己做市场调查都让他的表情无比精彩,等到提及他似乎并不存在的‘英明’时,他已再无力气施展颜艺。
他只是语气笃定地对陈矩道:“你觉得,我傻。”
陈矩没有露出想象中的笑意,并未因陈沐矢口否认而轻松,面容更为肃穆,就好像他希望眼前统帅万军的将帅是个算不清账的傻子般。
顿了顿说道:“爷们真希望陈帅傻,大帅调兵遣将囤积粮草,派船队去南洋卫欲将夫人接来,招揽海寇如林凤、施和、道乾等引为爪牙。”
“大帅既不图财,亦无所谓名,在下实不知将军所图还有何解。除非……”陈矩面上复杂,带着些许无可奈何,问道:“相识一场,倘陈帅欲叛皇帝而离故土,裂土分邦,借大明之兵开私土,就把咱爷们在这杀死吧。”
此言一出,就连徐渭、赵士桢都没想到,徐渭的惊讶之色不是作伪,赵士桢更是手臂前伸想要阻拦,脱口而出道:“陈监军,大帅绝无此意!”
说着,余光望向陈沐,却见堂上赛驴公像没事人一样,端着茶碗慢慢吹着浮沫。
仿佛说的不是他要叛国或谋反这样的大事,甚至扑哧地笑出声来,摇头指着陈矩道:“你还是觉得我傻。”
“你不带兵不知道,吕宋现有家丁、旗军、营兵、海盗、吕宋兵数逾两万,你回头找火兵算个账就明白了,每天一睁眼三五百石军粮就没了,吕宋岛能养活这么多人?”
陈沐说完这句话,脸阴沉沉,抬手无礼地指指陈矩,又指向北边道:“你要是想害死我,让这两万军队都饿死在这做孤魂野鬼,就接着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