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蒙古大营火光冲天,远处打马瞭望的炒花与花大面面相觑,两根马鞭落地,不约而同朝远方狠狠地吞下口水。
他原以为今夜会有一场恶战,就是那种明军与大汗卫队打生打死,他们从中渔翁得利,图们汗的部众、戚继光的甲兵,打到最后都会是他们的。
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
十几个巨大阴影自戚继光大营腾空而起,被风吹着摇摇晃晃飘向大营,接着不知发生什么,仿佛天雷般的声音便从大汗的驻营地接连传来,毡帐、营帐被大火吞噬,牛羊骏马受到惊吓四奔而出,天地间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声音。
“那,那是,什么仙术?”
炒花等五部降兵首领都将惊诧的目光看向随军传令兵,骑手从未受到如此重视。
别说这些北方投降的游牧领主了,就连他这个被戚继光派过来的传令兵也没见过此般情景,事实上这是大明的飞鱼第一次正式投入战斗,在此之前,只有北洋军在历次实验中见过此等威仪。
“诸位指挥使大人别看我,戚帅有令,请诸位进兵征讨。”
进入工作状态,小小的传令兵忽然就变得趾高气扬起来:“戚帅说了,诸位大人都是善于用兵者,如何做事就不教了,只是牛羊骏马、兵甲战利,都要收拢齐了,待战事平息各部依照功劳各有赏赐;还有就是诸位不要去西边,天军已于西面列出车阵,黑灯瞎火的,别被误伤。”
事已至此,炒花等人心知已无骑墙摇摆的机会,只得把心一横,一道道命令传遍各千长,来自大明乌梁海的武装牧民策马持弓,列队朝可汗大营四散奔杀而去。
飞鱼的初次亮相,深得戚继光之心。
戚继光之所以是戚继光,在另一个历史上,中国的军事思想哲学,在他之后三百年,几无变化。
他说为将之道,先在治心;什么是心?心是军队的灵魂,是军队的思想,他的训话与歃血为盟,就是对军队进行思想教育,他的凯歌让部队知道两个问题,首先是为何而战,其次是为谁而战。
他的军事思想不但在明朝为人沿用,乃至三百年后的湘军、黄埔军校,依然沿用他对军队的指导思想与管理办法,甚至曾国藩干脆用《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作为湘军的指导教材。
至于鸳鸯阵,则比这两本书用的还要宽广,一直被使用在小规模抓贼防暴工作中。
书可以学,但一个人最关键的特征却很难被学去,戚继光最明显也最强烈的个人特征,是不问强弱、因地制宜,将一支军队拆分成多种类模块化部队。
他打仗讲究克制,在高低不平、步履维艰的东南田垄上,用轻兵携带虎蹲炮结鸳鸯阵;一样的军队拉到北方,作战的环境与敌人变化了,浙军也成为一支携带火炮、战车,讲究火力的重武器装甲营。
海战早就被俞大猷讲的很清楚了,那是大船吃小船、大炮胜小炮;而陆战也被戚继光玩出了不得的花样,在这种情况下,飞鱼这种使战争从二维转变为三位的兵器对戚继光意味着什么,几乎已无需多言。
箭够不着、刀砍不着的玩意简直就是战争利器。
十七艘巨大的飞鱼自营地腾升,载着一万一千九百斤的开花弹、火油罐飞越敌营,木篮中军士每一次拽动机关都使成箱的火油罐、开花弹等兵器坠落而下,令敌营如末日之景。
如此的火药使用量,放眼世界谁能用万斤硝土放一个大烟花?唯中国与孟加拉土王还有摩洛哥苏丹可以,印度次大陆最好的硝矿在孟加拉,北非撒哈拉沙漠同样也有硝矿,这也是孟加拉土王爷们能让莫卧儿骑兵不得寸进、葡萄牙国王折戟马哈赞河、基督教于北非频频吃瘪的原因所在。
不过现在孟加拉的情况不存在了,那的硝石矿已大部分为天时方丈掌握,他说贡献佛祖欢庆佳节需要放烟花……确实,土王们只会捡硝石矿却不会制取,一样的药量,硝石在他们手上确实也只够放个烟花。
中国历来是富产硝土的地方,不像欧洲或别的国家只能专门在厕所、教堂椅子上动脑子,四大主要产销地,山东的土硝、山西的盐硝、蜀中的川硝、西北的矿硝,提炼制取方法各不相同,除此之外还有江淮以北中秋之后能扫硝,更别说这个国家还有世界上最多的厕所。
这也是硝石被称作中国雪的原因。
而这多种制取技术也一直被列为机密,保存地非常完好,日本的火药使用则可能是汪直带过去的,因为就连朝鲜都不知道火药是怎么来的,据说早年朝鲜人问天使火药是怎么来的,这个操蛋的天朝使者告诉人家,火药是从海里炼的,结果人家就晕头转向地在海边使了一百年的劲儿。
眼巴巴看着宗主国打仗消耗火药动辄以十万斤计,九边储备火药更是百万斤之巨,自个儿就只能在困难时期凭借朝贡换回少之又少的火药,难受。
甚至都用不着陈沐往家寄火药,对哪个百户来说,火药可能是紧缺物资,但这点火药消耗对戚继光的地位,就像玩一样。
用微不足道的代价换回巨大战果,极为值得。
图们汗辛辛苦苦集结诸部大军几乎灰飞烟灭,战役甚至比戚继光想象中还要容易,土蛮诸部大军被兵力远少于他们的炒花率军冲散击溃,数不清的千长百长带兵消失在大漠之中。
数以千计的部众蒙头乱窜,奔向西边戚家军早已布好的车阵,铳炮齐出将之打得哭爹喊娘。
一直到战斗结束,炒花与花大低着头带戚继光麾下将领陈大成进驻还在冒烟的土蛮大营,见到死得极其冤枉的图们汗才对这场战斗如此轻松的真实原因有所了解。
图们汗并未倒下,胸口嵌着开花弹炸开的碎片靠在毡帐门口维持站立的姿态,他的手还抬起食指看上去要责骂谁,而在毡帐中,大汗对面有个喉头被碎片划开的千长俩手都飞了。
“大帅,应该是这位勇士为保护大汗抱着开花弹想冲出帐外,没等跑出去就炸了。”
戚继光听着爱将陈述,背着手颔首道:“嗯,是忠诚之士……不要割去首级了,厚葬。”
不过等陈大成走了,戚继光一直在思索一个被人们忽视的问题。
是否高空坠物的冲击力已足够穿透毡帐,看来《练兵实纪》的营阵图解还要再添点东西,营寨需增设厚顶。
看看可悲的图们大汗吧,毡帐火塘开天窗,整个指挥系统都被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