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很重,以至于肉体遭到重击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如同惊雷一样震耳欲聋,让人止不住怀疑,世上是否有人能受这一击而不死。
众人只能在心里发出惊呼,因为这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气来挥霍,凭借修行者的对抗痛苦的手段,他们吸了仿佛是最后的一口空气,慢慢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水镜里的人似乎打消了劝降的念头,仿佛从这些死亡的过程中找到了更多的乐趣,他感到了无上的报复的快感和愉悦。
“燕公子!”冷情看到满地的鲜血,不禁呆住。声音是人类表达情感的普遍方式,但不是唯一。她忽然就陷入了一种眼前男人即将如彗星般陨落的巨大的恐惧之中。这恐惧使她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直到她看见姬纸鸢动作有条不紊地替燕离处理伤口。
“他受了这样重的伤,你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姬纸鸢,用眼神传递着话语,竟是一字不差。
“你还是不明白,你跟我之间的差别。”姬纸鸢低头咬掉一截纱布的动作都是如此的优雅,优雅得让人嫉妒。
“有什么差别?”冷情的嫉妒心已沸腾到了顶点,这个时候的她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譬如杀人。
姬纸鸢抬起头去,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和冷漠,看着冷情道:“你看到他受伤,第一反应是他会死,人若是死了,就会失去所有附带的价值,譬如名望、财富、人脉、修为、势力……所有一切能让人光鲜的外在条件,可见你在乎的只是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你喜欢的是剑荡天下的燕十方。而我爱的……”她半跪着将燕离抱起来,低下头时,那倾世绝伦的脸庞上满是缱绻的柔光,“是他那即使做着不喜欢的事,亦能将之出彩的卓绝的毅力……”
“是他唤我名字时发自内心的真挚的笑容……”她的一只手伸向燕离脖子上的缚神圈,每一根手指都灵活得如同穿花蝴蝶,在缚神圈上进行了一连串的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使缚神圈恢复成本源,即原始的符箓结构。
“是他为我奋不顾身的身影……”她轻轻地一笑,毫不犹豫地将手探入缚神圈的本源之中,抓到了其中的一个符箓,但还没来得及做别的动作,她那完美无暇的玉手就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削去了所有血肉,只剩白森森的骨架子。
触目惊心的一幕,把所有人都惊呆了,也让冷情把要反驳的话语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输,因为这场胜负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始,只要他们在一起,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掺入进去。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将宝具还原成符箓的形态意味着什么,阎浮世界万载历史,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只有被称为“天工神匠”的余神机。
也只有匠师才明白,那些构成宝具的符箓,是多么恐怖而且狂暴的存在。匠师想要破解一件宝具,首先是解析结构,然后从浅入深,从外而内,逐步地毁去其结构,使其整体崩毁,符箓造诣再高明的人,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若是像燕离提出来的那样,去暴力破解,则会存在巨大风险。高明的巨匠,在铸造宝具时,会在符箓里头加入“陷阱”,缚神圈的制作者是班固,本来就是为了让龙皇朝廷顺利收复山河,避免被破解,其中的“陷阱”当然更加的可怕。
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美得惨绝人寰的美人,姬纸鸢并不足够爱惜自己,至少不爱惜手。她既不为失去一只手而心痛,亦不为血肉被削去而肉痛,仍如始终地贯彻,抓住核心一个符箓,硬生生抽了出来。她的手哪怕只剩了白骨,亦是纤细优雅,让人感受出别样的美感。
宝具的结构是非常精细而且微妙的,但凡有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动,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后果,何况被姬纸鸢生生地抽出一个完整的符箓?
姬御宇通过水镜看到这一幕,脸色变了又变。他实在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无论濒临何等绝境,都总是不肯放弃,像臭虫一样让人烦不胜烦。
“长州王,朕念在你的血脉,才对你心怀仁慈,你竟然如此的不爱惜,真是让朕寒心。你以为你拼命解开燕小儿的缚神圈,就能对你们的处境有什么帮助了吗?朕告诉你,你们正被世界上最高的山压住,哪怕是仙界天柱山,其高度也不到现在的一半,凭这小子连神境都未曾完善的修为?呵,莫要天真了。”这座山虽然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但该有的重量分毫不少,这才是他不急不躁的底气。
随着姬御宇的说话声,燕离脖子上的缚神圈化作了废铁掉在地上,周围缭绕着的,本来因为失去水气的补益而显得病怏怏的水滴,骤然间焕发出新生的光芒,然后飞向燕离。水滴融合在一起的亮光,照亮了愈加狭窄的空间,姬玄云等人已因缺氧而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燕离睁开眼睛,眼疾手快地接住即将倒下去的姬纸鸢,看到她的手,心像裂开一样的痛,猛地扭头看向水镜,目光凌厉地看过去。
迎着燕离憎恶狂怒的眼神,姬御宇嘲讽一笑:“燕小儿,朕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有能耐就快点来报复吧。”
“帮我照顾她!”燕离抱起姬纸鸢,交给了一旁的冷情。
冷情道:“燕公子放心,我定护她周全。”
燕离点头表示谢意。
这时候顶壁已然不到一丈,很快就要压到众人的脑袋,燕离伸手抓住离歌,凭真名“会心”之意,调动了源海全部的真元。源海顿时翻涌起来,海面刮起暴风,掀起的海啸如苍龙出海,向天穹猛冲上去。
现世层面,燕离凭着一股子怒火,直接拔剑出鞘,所有真元全数化作太白剑气,从离歌倾泻而出。
炸裂一样的动静之中,山洞顶壁骤然被挖开一个大洞, 无数的太白剑气汇聚而成的剑光,势如破竹地冲入,这座高度夸张的山霎时间被剑光剖成两半,位于山顶维持神通的左丞脸色狂变,才要变幻法诀,就被剑光给淹没。
“幸好是分身!”
御书房里,左丞心中不禁暗暗庆幸。
“国师,发生什么了?”姬御宇看到水镜突然灭去,冷冷地发问。
发生什么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左丞心中略有不满,要知道分身炼制不易,损坏一个等同于数十年的苦功全都白费。嘴上当然不敢说,只道:“陛下,此人……”然而话才开了个头,他就觉出一种致命的恐惧,仿佛有什么顺着冥冥之中的通道,注入了他的灵魂。
是剑光,是太白剑光!
左丞怎么也想不到,这剑光居然如此邪门,他伸手向姬御宇,试图告诉他真相,但是嘴一张开,却射出炽亮的剑光来,下一刻,他身上但凡有洞的地方,全都露出剑光,他整个人都被剑光包裹,身躯很快承受不住而开始分裂,剑光则如同终于冲破了堤坝的山洪,乍然间在御书房里爆发开来。
最后的光亮之中,只看到姬御宇太过吃惊而无法收拢的下颔。
……
姬纸鸢缓缓醒来,剧痛的右手奇迹般地恢复了,感觉被人握着,她不适应地动了动,很快与趴在床榻边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我的手?”她惊讶地发问。
“张逸枫从离恨天拿出来的疗伤圣药,除了不能复活死人以外,有肉白骨的功效。”燕离宝贝似的捧着,一面低头亲吻,“你又救了我。”
“我若不救你,岂非也要死?”姬纸鸢抽回手道。
“你大可假意答应姬御宇,让他放你出去,可是你没有。”燕离笑着,挤上了床去,跟姬纸鸢枕着一个枕头,鼻尖几乎与之碰触,就那样看着她。
“你做什么?”姬纸鸢不由得翻正了身体,向里头挪了挪。
燕离也向里挪了挪,像个大孩子一样抱住她,“我在想你说的那些话。”
“我说什么了?”姬纸鸢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忘了。”燕离故意道。
“你怎么敢忘?”姬纸鸢立刻生气地转过脸,不料被燕离奸计得逞,这一转,就与燕离嘴对嘴唇碰唇。
燕离用唇轻轻地碰着姬纸鸢的唇,“骗你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已镌刻在我的灵魂里,哪怕死了,下一世也定会凭着这些话找到你。我永远永远都不要跟你分开了!”
姬纸鸢到底也是女人,女人都喜欢甜言蜜语,何况才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她动情地吻上燕离,故旧的经验浅薄,仍然生疏,但是再没有比吻更能表达爱意的了,仿佛连灵魂都融为了一体。
“老大,好消息啊,他们说准备奉你为联盟之主……”黄少羽兴冲冲地闯入营帐,就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惊,然后捂住眼睛说,“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一面说着就要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