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甲午朔,出了日食现象,官家因此减膳,又下旨减天下岁所贡物,废科配沿纳(苛捐杂税),只留夏秋二税。到了七月中,灾情愈加的严重,江宁府附近出现了大量的流民。
这天宁芸娘带着楚玉与陆栩正在舜华院吃晚餐,陆言安忽然回来了,他最近都很忙,常常是见不到人影,宁芸娘见到他,忙嗔道:“怎么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可曾用饭了没?”一边起身就要让人备碗筷。
陆言安阻止了她道:“已经是在大哥那边用过了,我先换身衣服,累死了都。”
宁芸娘又忙着回房给他找衣服,一番伺候下来,等她出来后歉意的对楚玉道:“可等久了,你可不用等我,自个吃就好了。”
楚玉笑道:“夏天天气热,饭菜冷一下倒是更有胃口。”
说话间陆言安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看得出来他最近是忙得狠了,连花都没簪了,只利落的把头发绑起来算了事。
见着了楚玉,陆言安也很奇怪的道:“可曾见到你从那小窝里出来了,怎么想通的?”
楚玉笑道:“可不是你最近忙了,芸娘在家担心你,又想着外面情况不好,直吃不下饭,人多吃饭热闹,我便厚着脸过来了。”
陆言安胡乱的点头道:“我还忙着,你们吃饭吧,我去书房了。”
“哎哎哎,等一下。”楚玉忙起身叫道:“忙也不在乎这么一会儿,芸娘让人做了酸汤,冰着呢,好歹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陆言安看看楚玉,又看看宁芸娘,点头坐了下来,宁芸娘忙欢喜的让人把汤端了上来,又拿了碗。
楚玉见状道:“有时间没见着陆管事了,可是在外面等着?这天气热,我出去与他说一声。”说罢对着两人眨了下眼转身出去了。
陆言安喝了口汤道:“栩儿可睡了?天气热,蚊虫又多,可有苦夏?”宁芸娘笑着一一答了。
楚玉出了门,陆雨石正站在院子里等着呢,见着楚玉,对她一拱手道:“有阵子没见着楚小娘子了,可安好?”
楚玉福身道:“谢陆管事问,陆言安正在屋里与芸娘说话,我出来与陆管事说一声,免得你等着急。”
陆雨石道:“上次小娘子托人带的银子早已经带到了,只最近事忙,又常见不到面,才拖到现在与你说。”
楚玉道:“那便是麻烦你们了,这些银子虽不多,但如今这样子,总也能撑一段日子了。”
陆雨石犹豫着道:“小娘子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这样藕断丝连的……怕是不大好。”
楚玉笑道:“得人恩果千年记,山高水长,一转身便是一辈子见不到面,如今还了恩情,心中也能好过一些,陆管事能与我说这些话,足见你把我当成了朋友,我很开心。”
陆雨石道:“小娘子心性倒是好。”
楚玉道:“陆管事能与我说一些外面的事情吗?这关在屋里,总是很闷的,若能知晓些外面的事情,也好做些准备。”
陆雨石摇头叹道:“很不好,城里还好一点,城门口卡得严,并没有进来多少灾民,城外就有些糟糕了,这次旱蝗范围比较广,受灾的地方也多,听说城外已经有人饿死了,这一路上饿殍也不知几数。”
楚玉心中咯噔一下急道:“可有人易子而食?!”
陆雨石喝道:“小娘子慎言!纵有人卖儿卖女,断不会做出那有违天理伦常之事!”
楚玉愣了一下道:“是我的错,有些心急了。”她又掐了掐鼻梁道:“那些人可有好好安葬?”
陆雨石摇头道:“不过是拖到乱葬岗胡乱埋了。”
楚玉道:“大灾之后多有疫症,如今正是夏天多蚊虫的季节,不若多备些草药之类的,还有,流民之间的卫生也要注意一些,我这边缝了一些口罩,捂嘴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也能心安一点,我这就去拿?”
陆雨石道:“赈灾一应事务都有各位大人安排,不过草药多备些总是没错的,等下我便与二爷禀了,只不知现下药价几何。”
楚玉自嘲道:“诸位大人都是能人之事,又比我年长,总不用我来指手画脚的,倒是班门弄斧了。”
陆雨石见陆言安出来了,礼貌的对楚玉告辞后便迎了上去。陆言安也隔着老远对楚玉点点头,二人便去了书房。楚玉转身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叹口气去找宁芸娘了。
江宁府加上周围村子里的人也不过十万人,这几日的流民差不多就有数千人了,常平仓、广惠仓尽数打开,又以“军赈”“役夫”之名招募灾民,也算是缓解了一些。然而时间久了,本地灾民与外地流民不免发生摩擦,最后愈演愈烈,闹得不可开交。
宁芸娘与楚玉偶有听下人闲聊,有哪里又打架了,哪家的姑娘又沦落了风尘……总之是人命如草芥。正这时,却又出了一件人命官司。
灾民多,有那安心做工好好过日子的,也有那无赖流氓专不做好事的,流民里就有这么一群人,约么七八个,都是正当壮年的汉子,平日里就是好吃懒做的货色,这到了江宁城外,也怕苦怕累,不愿做那役夫,又不愿刺字当兵,整日就想着歪门邪道。
江宁府繁华,旁边村子里的村民只要是那勤快的、脑子灵活一点的,日子都过得不差,因此家家户户都多少有些银钱,纳税时便不用卖了粮食,这灾年一来,扣扣吧吧的,虽不能肚饱,但也饿不死人。
这些人便趁着夜色入了村。这村民都是同一族人,族长把壮年分成了几组,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巡逻着,没想还是出了事。
村子最外边的人家,老两口带着两个已成家的儿子,又有五个年幼的孙辈,都住在一起。这天晚上巡逻队听到声音拿着家伙什跑过来,只见大门敞开,里面老两口并大儿子已经血肉模糊的死在了床上,那些人正捂了几个女眷的嘴行苟且之事。巡逻队里二儿子惨叫一声挥着锄头就冲了进去,后面跟着十来个汉子,一番打斗下来,流民死了两个伤了三个,还有两个在村子外放哨的见势不对跑了。巡逻队员也伤了几个,好在伤口并不重。
那几人被捆绑着跪在门外,族长、长老都到了,周围围满了闻声而来的村民。
群情激愤下,当场就打死了那几人,那逃跑的二人头也没回,一直跑了很远才呼呼的直喘气,也没想着要回去看一眼,互相瞥了两眼也没说句话各自跑开了。
此事也直接引起了流民与本地人之间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