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蒙蒙细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气。
钱镠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两手空空,却哪里有什么青玉枝和玉蝉。
自己已不在御花园之中,已然身处一条空空荡荡的大路之上。
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在自己身边一一掠过,惊得钱镠左躲右闪。
若不是他一生戎马,当了皇帝后虽然有些发福,但底子还在,早被这些飞过的东西撞上了。
正在钱镠庆幸有惊无险的时候,一座小山一样的东西直直地便朝他压了过来。
危急关头,钱镠一跃而起,右足在那怪物一边轻点,人已朝左跳入了绿树丛中。
“妖魔鬼怪能奈何得了我钱镠?”他见那怪物被自己一脚踢得翻了过来,大笑道:“这点伎俩也敢拿出来显摆?”但见大怪身后的一群小怪物纷纷停下,倒也心虚,赶紧隐身藏好身形,朝田野之中遁去。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动作,给杭千高速造成了多大麻烦,让富阳本来就不纯净的空气雪上加霜,更让杭州人因为饮水问题乱了一夜。
钱镠在田野中七转八转,完全没有方向感,竟又转到了杭千高速旁边。
此时他心神略定,见那高速上不再有怪物飞奔,隐隐地有灯光和人影,便悄悄走近,但到得近前,却发现那些人身着统一的怪异服装,手中均有武器,似乎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一队军人,便又犹豫了起来。
此时有人似乎发现了他,手中挥着奇形的刀具朝他走来,钱镠赶紧再次隐入了树林之中,他自然不知道那些人是正在封堵高速公路的警察,手中拿的也不过是普通的工兵铲而已。还以为是阎王小鬼,要前来捉拿他。
即便是到了地狱,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钱镠避开人群,三步一滑五步一顿艰难地爬上了小山坡,却见远方隐隐有些灯光,也不管那儿是不是传说中的鬼城酆都,便朝亮处而来。
天微明的时候,钱镠终于能看清远近的草木建筑。
草木还是他熟悉的草木。
但建筑却是全然不是他能够理解的建筑。
即使是他引以为自豪的凤凰山皇宫,似乎也比这些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逊色不少。
若说这里是地狱,倒也没有传说中地狱那火光盈天的惨状。
若说这里是人间,却与普通的城市完全不同。
钱镠走了一夜,又累又渴,瘫坐在街道旁边。
此时有不少早起的人从他身边走过,都拿惊异的眼神看着他,却没人前来搭理。
钱镠暗暗生疑,怎么看到的人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连中年人都看不到一个,更不用说年轻姑娘男子了。
莫非此处还是阎王的地盘?
只是一些公园空地上,老人们渐渐聚在一起欢笑蹦跳,倒不像是在地狱中受苦受难的样子。
他的疑惑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慢慢打消了。
路上开始出现刚才在大路上看到过的大小怪物,倒是按规矩只在街巷上乱串,偶然也有一两个怪物停在路边,里面出来的倒确实是人。
而且是年轻人居多。
钱镠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这不就跟马车一样,是交通工具嘛。只是没有牛马在前面牵引,却能够跑得如此之快,倒真是奇哉怪也。
太阳在东边升起的时候,钱镠终于相信自己确实不在地狱。
问题是他也不在自己熟悉的吴越国。
“喂,要车吗?”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钱镠的身边,把他吓了一大跳,正欲避开,车内却探出一个人,朝他轻声说。
“果然是车。”钱镠说。
“什么?”车里的人说。
“啊,没什么。”钱镠见那人虽然眼圈发黑,但五官分明是人类无疑,而且说的话他也听得懂,便问道:“这是何处?”
“什么何处?这不是留下吗?”车里人说。
“留下?便是留下的那个留下?”钱镠对杭州再熟悉不过,知道杭州城的西面,通往自己老家临安的必经之路上有个村镇便称为留下。
莫非自己还是在杭州?
“你到底要去哪里?”车里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是皇宫。”钱镠脱口而出。
“什么皇宫?这里是杭州,又不是北京,哪里来的什么皇宫。”车里人摇摇头,“大清早的,晦气,碰到神经病了。”说着缩了回去,车子冒出一股青烟,绝尘而去。
钱镠想到自己的处境,见那人连车远去,心中松了一阵,却又有些失落。
看样子自己确实是在杭州,只是他一点也不能分辨出眼前这个杭州跟他治下的杭州有什么关系。
站在路边停留了片刻,一辆黄色的车又停在了钱镠身边,却是一辆出租车。
这回他心中已经有有主意,所以不等车内的人开口,钱镠便问道:“去凤凰山可好?”
“凤凰山?”出租车司机说:“那不是在钱塘江边嘛?”
钱镠一听大喜:“正是正是。”
“上车吧。”出租车司机心中好奇,大清早的,古装的,这是演员迷了路了吧。
钱镠听得懂上车二字,却不知道怎么上车,愣在车边。
“拉那个把手。”司机看他迷惑的样子,心想:这人不要是个神经病吧?有心不载,但已经停了停了,万一被他投诉拒载,却是麻烦事,便下车帮钱镠拉了开车门。
钱镠朝车内看了半天,终于把心一横,坐了进去。
“凤凰山哪里?”出租车司机见钱镠坐定,便按灭了记程器,回头问钱镠。
“钱王宫。”
“钱王宫?噢,你说的是钱王祠吧?”司机说。
“什么祠?”钱镠大怒。祠是供奉死人的地方,自己明明好好活着,非把自己的宫殿叫做祠,难怪他生气。
“好好,你叫宫就宫吧。”司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心中盘算着把钱镠送到七院去,保不定他是昨天晚上从那儿逃出来的。
钱镠见司机诚惶诚恐的样子,倒是消了气,虽然这车比马车走得又稳又快,但他还是紧张得死死抓住了司机的椅背,紧张得汗涔涔而下。
“你刚才还好没上那辆黑车。”司机从反光镜中看到了钱镠的模样,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不禁心中有些后悔,生怕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便开始说话转移钱镠的注意力。
“黑车?哦,你是说那个黑色的车。”钱镠说。
司机见钱镠不懂黑车的意思,便解释说:“不是黑色的,是没营运执照的意思。”
“哦哦。”钱镠自然不懂营运执照是什么意思,但依然点头做出一副明白的样子。
“那些黑车拉上了你,不斩你二百三百的,都不会让你下车。”司机有些气愤地说,黑车抢的自然是出租车的生意,说到黑车出租车司机没有一个不生气的。
“在下在此谢过了。”钱镠并不知道司机在说啥,但看那个样子似乎是在表功,看惯了大臣们各种神态的钱镠对这种模样再熟悉不过,立刻拱手。
但他这一放手,出租车又正好转了个弯,整个人便朝另一边倒了过去。
司机忍住笑意,心想:此人的脑子确实有点问题无疑。
钱镠坐直了身子,看到司机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郁闷。
一切等到了皇宫再说吧。
找到钱白起和罗士青他们,自然一切迎刃而解。
钱镠平时对钱白起和罗士青并没什么好感,这时候却觉得十分想念他们了。他自然不知道,今天可是不可能到他的皇宫,也见不到那二人了。
车在杭州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开始时候钱镠还被车外的景色吸引,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毕竟跋山涉水,一夜未眠,加上城市的风景又是千篇一律,竟糊里糊涂地便睡去了。
“喂,到钱王祠,啊,钱王宫了。”迷糊之间,钱镠被司机推了推,猛地跳了起来,头却撞到了出租车的车顶。
钱镠朝车外张望了一下,只见一个小小的建筑上,果然写着“钱王祠”三个字。
“这是哪里?”钱镠大惊。
“这不是你要来的地方吗?”司机说:“五十六块,加燃油费一块。”
“什么?”钱镠听不懂了。
“付钱啊。”司机有些生气。
听到钱字,钱镠突然明白过来,他自然知道钱是做什么用的,只是他一个吴越王,这些年过的都是前呼后拥的日子,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带钱呢。
“你到底有钱没钱啊?”司机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啊?”
司机脸色一放,钱镠也急了。
他倒不是害怕,只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也不敢摆皇帝的谱,赶紧在身上一摸。
钱是肯定没有,有也没用。
但他倒是摸到了腰间的一块玉佩,赶紧递给了司机:“早上出来走得匆忙,却没带银两。这玉佩能值不少钱,便充抵车费,可好?”
司机将信将疑地接过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见那玉佩有小孩的巴掌大小,通体纯白,温润似凝脂,一面浮雕着一条龙,一面却是一只凤。
若说它是和田白玉,那不得十万八万的,怎么可能拿来抵几十块钱的车钱。这个客人虽然有些迷糊,但说话却是条理清晰,司机立刻认定了它是假货,不由地哂道:“地摊上买的吧?拿这个骗我?”
“真货真货。”钱镠急道:“闽王当年互通友好的时候送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冥货?还说不是假的?你怎么不用冥钞付钱呢?”司机气囔起来,“好吧好吧,算我背时,今天第一单就当我学雷锋了。您请下车吧。”
不料钱镠却端坐车上,怎么也不肯动,“我要去的是钱王宫。不是钱王祠。”
在钱镠的世上并没有什么钱王祠,他此时疑心更盛:莫非这是阎王的计策,派了无常鬼假扮了什么司机,将自己带到祠堂来了?
自己此时下车却不是自投罗网了嘛。
“哪里来的什么钱王宫么。”司机嘀咕道,但他又不敢对钱镠过于强横。
对出租车行业来说,中途甩客比拒载还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司机一时也没了主意。
二人正僵持着,司机忽然看到钱王祠边上一处小店铺门口写着“珠宝玉器字画古玩”字样,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只要证明客人是个老赖,想坐霸王车,不就没有甩客之嫌了嘛。
“好,你等着。”司机下了车,拿着钱镠抵充车钱的白玉朝旁边走去。
找个古玩店鉴定手中的玉是不是真货,若是真货,自己白白发了笔财;若是假货也可以甩开这个难缠的客人。
司机自然认为这是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只是这时刚刚天亮,古玩店都大门紧闭,哪有这么早开门的,司机走了一段路,猛然想起离此处不远有家“食古堂”,以前和朋友来过,那店主神神叨叨的,眼光却是极准,出手也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