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室,刘其昌屏退手下,看左右没别的人,这才将副官带来的盒子打开。
“大师,这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宝杖?”刘其昌悄声说。
“阿弥陀佛。将军从何得到此杖?”知远将手从杖身轻轻拂过。
“捡的。”刘其昌说。
“捡的?”知远大惑不解。
“今年夏天,部队撤离武汉的时候,我的手下从一处被日寇炸塌的夹墙处发现的。”刘其昌说:“他们知道这东西可能有些来历,不敢私藏,便送了给我。”
一苇是过江的时候失去法杖的,当时应该便是被那群败兵抢走了法杖,至于为什么会被藏在武汉的民房之中,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刘其昌见灵光杖古朴厚重,喜爱不已,一直带在身边赏玩,却不知此杖来历。此次调防到峨眉山周边,想起与报国寺的知远大师有过一面之缘,便带杖上山求教。
知远一看便知此杖乃是法海之物。
当年他到金山寺挂单时候,便曾见过金山寺的镇寺三宝之一的灵光杖。
“大师可知此杖的来历?”刘其昌见知远陷入沉思,急切地问道。
知远不知如何向刘其昌解说。
若是实话实话,这法杖便从此被刘其昌珍藏起来,不见天日。若是不说实话,却又有违佛家不打枉语之戒。
“将军……”洗梳完毕,换上干净袈裟的一苇这时候正好走了进来,他本来是想来感谢知远,不意竟一眼看到茶座之上的灵光杖,脑子嗡地一声,便呆住了。
“有事吗?”知远立刻明白一苇此时在想什么。
这灵光杖是金山寺法海留下的宝杖,一苇自然应该最清楚不过,若是一苇此时和盘托出实情,不要说得不到法杖,性命恐怕都难保。
知远立刻朝一苇猛使眼色。
但一苇竟仿佛没有看到一样,直直地便朝刘其昌走了过去。
“一苇。”知远喝道。
“将军,贫僧与日本鬼子有血海深仇。刚才听说将军参加了武汉会战,乃是抗日大英雄。如将军不嫌弃,可否准贫僧加入贵军。”一苇单膝跪在了刘其昌面前。
刘其昌大喜:“刚才看到小师傅制服我手下那两招,当真是干净利索。小师傅能够加入我军,自然再好不过。”
知远在一边干着急搓着手,他自然知道一苇是为了法杖才接近刘其昌,而刘其昌却是对一苇的身手颇为欣赏,此时又是用人之际,自然一拍即合。知远见二人几句话之间便已达成一致,木已成舟,自己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反对,只能在心中称阿弥陀佛,但愿一苇审时度势,不要弄出什么事情,也不要牵连到报国寺才好。
刘其昌没有从知远大师处获知法杖的真实来历,但对法杖的喜爱程度却是与日俱增,日出则手持而行,夜眠则置于床头。
一苇投入刘其昌警卫连之中,虽然颇得刘其昌赏识,但根本没有下手盗取法杖的机会。
为了获得刘其昌的信任,同时也确实是痛恨日本鬼子,一苇打仗不要命,保护刘其昌也是全力以赴。
长沙、衡阳,数次大小战役都有了他的身影。
尤其是他在出家之前读过书,有一些文化底子,这样能文能武的人才在刘其昌的身边并不多见,所以对一苇也开始信任有加。
如此匆匆便两年多过去,一苇竟已做到了刘其昌的副参谋的位置。
离得到法杖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但一苇此时却犹豫了。
刘其昌此时已从一个西川的军阀,被收编后成为国民军某部的师长,在国民军中颇有盛名。而他私下里对几名心腹言谈之间,经常讲到自己之所以打仗如有神助,法杖功不可没。
一苇就是能够听到刘其昌心里话的心腹之一。
一个国民军的将领,上阵打仗总是带着一支法杖,此事在军中颇为引人注目,有人将他取了个外号,名叫“法师将军”,便是由此而来。
但刘其昌不管这么多,依然我行我素的军阀本色。
若是自己盗走法杖,是不是会对战争产生影响,一苇对此不敢肯定,但对刘其昌一定是个重大打击。
收回法杖固然重要,民族大义更为重中之重。
这一拖便拖到了1942年,刘其昌奉命率部编入远征军,守卫澜沧江。
出发的前一夜,刘其昌将一苇叫到了自己房中。
平时一苇也常到刘其昌的房间谈论军事,不过一般喝的都是茶,今天茶几上摆的却是两个酒杯,一瓶茅台酒。
“一围,你这些年跟随我出生入死,也算咱俩福大命大,竟能活到今天。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刘其昌替一苇倒上了酒,举杯自己先一饮而尽。
一苇自然也立刻举杯干了个底朝天,这才说:“请师座教训。”
刘其昌拍了拍手中的法杖说:“全是靠了它。”
一苇心中狂跳,却不知道是因为刘其昌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刚才那一杯烈酒,试探着说:“师座吉人自有天佑,与此杖何干?”
刘其昌说:“我中华历史源远流长,文化博大精深。此杖之中到底有什么秘密,我参研数年,都弄不清楚。但我知道,拿着它,浑身就充满力量和胆气。”
一苇见刘其昌并不是针对自己,镇定下来。
刘其昌又喝了一杯,说:“今天叫你,你知道是为什么而来吗?”
一苇说:“可是为明日出征一事?”
刘其昌点点头,又摇摇头:“自然也是为出征一事,只是此去缅甸,我有不祥的预感。”
一苇赶紧说:“师座切不可这么想。”出征之前有这样的念头最为不吉利。
刘其昌却说:“你别以为我是找你来说泄气话。日军在缅甸投入重兵,为了切断我与外界唯一公路,号称与德国会师于中东,小日本是想逆天了。但日军势大,所以此去滇缅,我早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一苇摆手:“师座,您今天喝多了。”
刘其昌瞪起了血红的眼睛:“我可战死于沙场,但这法杖却不可落入日本鬼子之手。今天找你就是告诉你,如我当真遭遇不幸,你当护好此杖,让它安全回国。”
一苇当时差一点就惊叫出来:“护杖本来就是我此生的重责,何须师座多言。”但酒量甚佳的刘其昌说完竟已沉沉睡去。一苇看看刘其昌手边的法杖,几次伸手,几次缩回,最后一咬牙,还是空手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刘其昌手握法杖,迈向滇缅战场。
滇缅战场是抗日战争中国民军最艰苦也是最能体现中国军人铁血精神的战场。十万远征军最后仅余四万余人,而刘其昌也正如他所预感到的,牺牲在日军特工队的突然袭击之中。
“这些美军的装备也靠不住哇。这关键时候竟然坏了。”这一天晌午,刘其昌在澜沧江畔的师部大发雷霆。
“师座?”一苇正好经过,被刘其昌叫住:“军部有加急秘件,却只收到了一半。”
一苇接过刘其昌手上的半页电报纸:“日军特工队日前异动,代号‘忍者行动’,意欲不利我军高级将领……”
“就这么多?”一苇问。
“然后就断了。”刘其昌指着在电台旁边忙进忙出的话务员,威胁说:“快修快修,修不好我毙了你。”
“师座毙了他也没用。”一苇将刘其昌拉出帐篷,“到江边走走,散散心。”
“哪有心思散心。”刘其昌激动地说:“乩局对我军如此不利,英军又是一击便溃,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再这么打下去,大家都得玩完。”说着眼睛一亮,对一苇说:“要不辛苦老弟跑一趟军部,将秘件取回。”
一苇看看即将西下的太阳,此时出发,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才能返回,有些为难地说:“派特务连的兄弟去吧。”
刘其昌拍拍一苇的肩膀:“此去军部山高水急,道路难走,老弟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派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一苇听刘其昌那意思,自己再不答应,却是怕苦怕累,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永别。
夜半时分到达军部拿到秘件时,一苇的手就在抖,心开始滴血。
“……驻扎澜沧江之刘其昌部、某某某部及某某某部,须对江面严加防范,以防敌人自江中潜入。”
“妈的。”佛门弟子出身的一苇也骂出了脏话,“这种关键时刻,竟会发生如此低级的故障。”他不顾伸手不见五指的简易山路晚上开车有多危险,立刻返回,但等待他的仍然是刘其昌还略有体温的遗体。
“法杖呢?”一苇冲进了刘其昌的营帐。
法杖已不翼而飞。
“日本鬼子似乎就是冲着法杖来的。”一名当时在场,负伤挂彩的战士说:“那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而且一击成功便立刻全身而退,并不恋战。”
“我找他们去,我替师长报仇。”一苇不顾众人劝阻,问清特攻队退却的方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坚定地朝密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