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机关算尽,却不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的道理。”传信身陷灵光杖跌荡起伏的经历中,听法海终于歇了口气,问道:“后来他怎么又愿意将法杖交给一苇大师保管了?”
“说起来还是那次车祸,让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法海对这一段历史并不很了解,“一苇在阿里山深处的法云寺修行,基本和外界不通信息,所以台湾人对法云寺知之甚少。”
传信撇嘴说:“应该是被老蒋软禁吧。”
法海说:“也差不多。但这对一苇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几十年让他对人世间的万事万物倒也看得淡了,对修行大有益处。如若不是老蒋忽然秘密前来,将法杖将给了他,也许他能修成正果也未可知。”
传信想到法杖的传说,冲口道:“如此说来,一苇得到法杖,反而是祸非福了?”
“执念。”法海说:“究其根本,还是一苇自己心中的执念妨碍了他的修行。”
“老蒋就不怕一苇带着法杖逃回金山寺?”传信奇怪地说。
“******自然也有这个顾忌。便在交还法杖的同时,与一苇约法三章,除非我亲身出现,否则法杖绝不能离岛。在那样的形势之下,一苇也无法不同意。”
“我明白了。一苇大师之所以不将法杖藏在法云寺中,就是怕自己圆寂之后,法杖再次流落民间。他不仅愧对师傅您,也违背了自己与******达成的协议。”传信若有所思。
“不错。何况当时台湾和大陆的形势,你想必也是有所了解的,一苇要离开不容易,即使回到大陆,也未必就得善终。现在看来,法云寺倒是他最好的归宿。”法海说。
“但台海的紧张关系,也缓和了几十年了,一苇大师就没想过要回金山寺?”传信有些惋惜地说。
“这就是要说到他的另一个大敌了。”法海答。
“还有个敌人?怎么从来没说起过?难道是RB鬼子?”传信奇怪地说。
“不是。是你们每个人共同的敌人。”法海说:“时间。”
“啊,对。”传信掐指算了算,到台湾和大陆解除敌对关系,一苇大师已经是八十多近九十高龄,虽然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的病变,但年老体衰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估计一苇大师到那时候,也是有心无力了吧。
时间,果然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但他是如何将法杖带离法云寺,又藏在什么隐秘的地方呢?”传信见法海拉拉扯扯说了这几十年法杖的行踪,却一直没有说到最关键的答案。
“你猜呢?”法海却微笑地看着传信。
传信少年心性,不由得有些气急:“你们这些大师们做事情神神秘秘,叫我一个小和尚如何猜得到。”
法海却说:“其实人的想法都是相通的。你想想,站在你的角度,你会想到将它放在哪里方才万无一失?”
传信眼珠子转了两转,兴奋地叫了出来:“故宫博物馆。台北的故宫。”
法海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又蒙上了一层寒霜,“果然有慧根,如若不是你心中所藏的秘密太多,本来也是有希望修成正果的。可惜可惜。”
传信不知法海何出此言,一时愣住了。
法海却淡淡地说:“也许有一天,你会想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传信还待问下去,却见法海站起了身。
山下,不知何时那些等待的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咦,人呢?”传信说。
“他们刚才已经经过我们身后,上山去了。”法海笃定地说。
“我怎么没注意到?”传信抓抓后脑勺。
“你刚才听灵光杖的故事听得入秘,哪还会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情。”法海笑了起来,“走吧。这应该是今天最后一批人了。”
传信随法海下山,在道旁等候了不久,便有一辆集装箱货车开了过来。
台湾地区人心向佛,据统计有一万七八千座之多,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寺庙,一点都不夸张。尤其是阿里山一带,寺庙庵堂更多,昨日法海和传信自嘉义高速下来,到法云寺的途中,便经过了数个颇有规模的寺庙,有时候公路旁边都会有小小寺庙突然出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那样平平静静与世无争地存在着。
所以这一段路上平时也经常会有僧尼在路边要求搭车,经常跑这一带的司机们都愿意搭他们一程。
日行一善,都是功德。
集装箱货车的司机看到法海和传信二人,立刻靠边停了下来。
“两位大师,这是要去哪里?”司机从高高的驾驶座探出头来问。
“阿弥陀佛,我们是要回台北,师傅能否捎带我们一程?”传信抑头大声问。
“巧了巧了,我也要去台北。”司机高兴地说:“上车上车。”
“果然是有缘啊。”传信拉开车门,请法海先上,自己在旁边坐好。
“听口音两位大师不是台湾本地人呢。”司机奇怪地说。
“不错。我们是大陆来的,云游至此。”法海见司机皮肤黝黑,显是长年日晒雨淋的人,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实话实说。
“可是这附近没什么寺庙啊。”司机更加奇怪。
“您对寺庙很熟悉吗?”法海问道。
“家母一生拜佛,我自小耳濡目染。而且这些年一直跑这条线,对沿途的寺庙再熟悉不过了。”司机如数家珍:“阿里山最高处的受镇宫,每年都要去拜一拜;慈云寺的净食也去吃了不少次了。其它寺庙,更是数不胜数。”
“净食?何为净食?”法海好奇地问。
“净食都不知道?”司机比法海更加奇怪,心下嘀咕:“这两个和尚来路不正吧。”
“就是那些纯净的,没有污染,更没有有毒有害化学成分,能被人体完全吸收利用,不会产生废物与毒素,又能提供营养的食物。”传信赶紧解释说。
不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法海更加不明白了:“佛门弟子不就是应该食用这些东西吗?”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净食的意思,而是对现代人需要把吃净食当做一件法事去做感到不理解。
传信不知道如何向法海解释为了让蔬菜水果长得又快又大,农民们怎样疯狂地使用化肥;为了除掉地里的昆虫,又是怎样大量使用农药;对地沟油甚至流向了寺庙的餐桌进入僧尼的肠胃的现状更是噤若寒蝉。
有些事情法海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否则他会不会当场将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呢,传信可不敢保证。
相比之下,台湾的食品安全问题还算少的。
但以前台湾人的饮食习惯并没有比大陆人好多少。
这才有净食这一活动的产生和发展。
到法海和传信来台湾的时候,台湾的素食店已经遍地开花,从一种时尚成为健康生活的代名词。
集装箱车驶近嘉义服务区的时候,司机忽然在一座小小的庵堂前停了下来。
这座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庙,却让司机呆了许久,回到车上的时候,眼角竟隐隐有些泪痕。
法海和传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司机不说,他们也不问。
只是司机这样的情绪,让传信紧张了起来。
带着这样的情绪上高速,危险随时会降临,传信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准备应对意外。
法海却是双目微闭,一团柔和的光芒在他身上闪过,覆盖了司机的全身。
司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脸上的忧戚立时减少,心态也平和了许多。
“庙中可有您的亲人?”从嘉义上了高速公路后,法海淡淡地开口问司机。
“是。也不能说是亲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戚关系。”司机想了想,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大师既然相问,我也不敢隐瞒。这段往事,乃是我年轻时候造的业,却害了两个人,更苦的是她。噢,对,我还没告诉两位大师,她便是我的初恋情人笑琳,也就是刚才那尼庵里的灭寂师太。虽然她出家也近十年,但我还是习惯叫她笑琳。”
传信本来对司机的故事并不热心,只是从嘉义到台北需得三四小时车程,左右无事,听听也好打发时间,便问道:“她怎么会离开你的?”
“那年是故宫成立四十年,我和她当时都在台北机关里做事。因为故宫庆典,要人云集,保卫工作自然成了头等大事。我和笑琳当时分在一组,接待一些佛教界的高僧,工作本来倒也轻松,想不到其中一位名叫一苇的大师,却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失踪了。”司机慢慢回忆当年往事。
传信没想自己随口一问,却问到了这件台湾历史中都没有记录的神秘人物和奚巧事件,低呼道:“一苇大师?”
司机侧头看了传信一眼:“你知道一苇大师?”
法海瞪了传信一眼,似乎在责怪他如此沉不住气。
传信果断地摇头:“听错了。我以为是因为大师,是我师傅的名讳。我不打断你,你继续。”
“原来是同音的人,吓了我一跳。知道一苇大师的人应该不会很多。”司机说,“一苇大师当年应该有九十近百岁高龄了吧,难得他身体还那么健康。但到了中午时分,他要求小睡片刻,这个要求也是十分合理的。笑琳便带一苇大师去休息,他的两个徒儿却是一步也不离开,守候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笑琳出来跟我商量,能不能让我陪陪一苇大师的两个徒儿,毕竟休息室非常窄小,一苇大师躺在沙发上,两个徒儿便只能站在一边。他们也辛苦,一苇大师也休息不好。”司机踩了脚刹车,让车速稍稍降了一点下来,接着说。
“我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旁边便是办公室,便让他们在那儿休息,自己在旁边相陪。奇怪的事情便在那时候发生了。”
“睡个午觉而已,有什么奇怪的。”传信插嘴。
司机却不理他,继续说道:“一苇大师的徒儿似乎对师傅非常的不放心,一会儿便要过去看看。我拦住他们,说有笑琳在,没事的。可是,大约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当那两位徒儿终于不顾我阻拦推开休息室的门时候,我也傻了眼。屋里不要说一苇大师,笑琳也不见踪影。”
“他们俩立刻急了。我也冷汗直冒。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啊,他们怎么会凭空消失呢?我立刻拨打了笑琳的电话,却传来了不在服务区的提示。便在大家紧张万分地到处寻找的时候,笑琳却扶着颤颤危危的一苇大师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我没明白一苇大师要去洗手间,为什么他没有找自己的徒弟,笑琳也没有找我。”司机的眉头皱得更紧。
“大会结束以后,笑琳却被关了起来。据说就在一苇大师和她失踪的那半个小时里面,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笑琳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口咬定自己只是给一苇大师指了指路,在洗手间旁边等他出来而已。情报机关查了半年多,什么也没查出来,但笑琳却因此对自己服务的政府心灰意冷,对我的态度也由热转冷,最后竟辞职出家,遁入空门。我也因为她的离开,觉得再呆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便也离开了政府部门,找了个开车的活儿,每天奔波在路上,排遣生活中的失意。”
司机一心二用,边说故事边开车,倒是开得极稳,显然是个老司机了。
传信心中起疑,莫非是一苇大师借笑琳之手,将法杖转移了?
但法海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摇头否定,传音对传信说:“一苇利用去洗手间的时间,使了隐身法避过了笑琳,将法杖藏在地下室的诸多宝藏之中。笑琳对此倒确实并不知情,否则早被特务们发现了。”
“为什么她要那样对待我,要那样对待自己?”司机喃喃地说。
“有信仰的人生才有意义。”法海说。
“但也不是一定要出家吧。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在家、出家,不都一样吗?”司机说。
“每个人修行之路各不相同。既然她选择出家,说明她需要这样的修行方式,并无好坏对错之分。”法海说。
“大师所言极是。原来这些年我并没有从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司机若有所悟。
“如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也就是最好的选择。”法海说。
“大师说得是。”司机仿佛醍醐贯顶,蓦然开朗,“我说这些年,她的情绪越来越平和,我以为是她心如死灰,却不知她已彻悟。大师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大师莫非是佛主派来点化于我的吧?”
“一切开悟,都须得施主自心明了。否则旁人说破了嘴,也是无用。”法海说这话时,眼睛的余光瞟了传信一眼。
传信知道法海这又是在借事说理,心中苦笑了一声,却不敢搭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