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天朗气清,宜嫁娶。萧府有喜事,几乎惊动了整个邺都,连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也有不少专门赶来。萧毅虽交代了不欲大肆操办,但最后仍是席开三十桌,府门前车水马龙。
韦姌的院子却很安静,安静到除了那些装饰的红绸,很难看出这里有喜事。
高墉在门外道:“请小姐准备一下,一会儿喜娘就要来领您去前院拜堂了。”
“完了完了,来不及了!”屋内,阳月连声说道。
秀致跪在韦姌面前,小声哭泣:“奴婢昨晚清点的时候,明明东西都在的。可不知道为何喜服的裙子忽然找不到了……”
阳月着急地问:“这院子里真的都找遍了?”
“都找遍了。刚刚奴婢跑去薛姨娘那边禀报,但侍女说薛姨娘很忙,没空管我们。小姐,现在该怎么办?”秀致双眼红彤彤地问道。
“要不奴婢去告诉夫人……”阳月建议道。
韦姌阻止:“萧夫人说过,她不过问府中诸事。你认为她会帮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可恶,到底是谁干的!”阳月跺脚道。
韦姌叹了口气,看着摆在妆台上的头面……这些人,不过是想让她难堪罢了。
“月娘,九黎的祭服你带来了吗?”
阳月愣了下神:“小姐,您不会是想……?”
韦姌苦涩地笑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阳月咬牙,握了下拳:“奴婢这就去拿。”
待喜娘笑盈盈地进入韦姌的屋子时,看见新娘盖着红盖头,穿着寻常的喜服外裳,里头却是条奇怪的裙子。说不庄重吧,那裙子的图案配饰极其繁复,能瞧出庄严神圣的感觉。但说庄重吧,却明显不是汉人的服饰,从没见过有人成亲那日是这么穿的。
喜娘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韦姌道:“喜娘,吉时不是到了么?带我去吧。”
喜娘毕竟经验丰富,灵活机变,忙上前扶着韦姌出门了。
……
萧铎身着圆领大袖红袍,玉带束腰,头冠软角幞头,脚蹬乌靴,站在喜堂上等候着。他鲜少穿如此鲜艳的颜色,一身肃杀之气尽收,更显器宇轩昂。
萧毅和柴氏皆已入座,宾客在大堂的两旁观礼,时有议论。
“听说新娘挂着魏国公府的名头,却是个山野来的丫头呢。”
“你可别小瞧这山野丫头。后蜀那个公子均知道吧?当年可是要娶她为妻的。”
“公子均?我有幸见过一次,真乃妙人。”
身旁人议论声不断,萧成璋有意无意地听着,偷偷瞄了萧毅一眼。父亲回来之后,一直没有见他,也不知是否同意了阿英那件事……薛氏扯住他的袖子,一把将他拽到身边:“你躲那么后面干什么?好戏要开场了。”
萧成璋正不解,听到外头喜娘高喊了一声:“新娘来了!”
众人连忙兴致勃勃地朝外头看去,只见喜娘扶着身姿窈窕的新娘进来。只不过……她身上穿的是什么?好奇怪的衣服!宾客忙着互相询问,一时人声鼎沸。
萧毅面无表情地坐着,柴氏动了动嘴角,看向薛氏。薛氏连忙叫道:“喜娘,你怎么回事?怎么让新娘穿成这样就出来了?这成何体统!”
“是啊,真不成体统。”旁边观礼的人纷纷附和。
喜娘愣住,顿时无言以对,只尴尬地杵着。这她能说什么?她原先还以为主人家同意穿成这样呢。总不能现在再把新娘送回去吧?
萧铎眼见气氛凝滞,欲开口说话,韦姌自上前跪在萧毅的面前,拜了之后才说:“父亲,母亲,这是儿媳在家乡时的礼服,只有大典时才能穿着,并无不敬之意。只因我离家千里,亲人皆不能赶来观礼,着此服饰犹如置身故土,他们在旁。虽擅自做主,还望二位能够体情成全。”
众人皆知韦姌并不是魏国公府真正的小姐,而是来自深山老族的一个巫女,为了与萧铎成婚,才被安上了现在的身份。魏国公有公务在身,夫人身体又不好,青州那边不过派了个家臣来观礼。想想一个姑娘家,背井离乡远嫁,又举目无亲,的确是可怜。那么穿着家乡的服侍聊以慰藉,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总不能教她做个数典忘祖之人吧?既然都是礼服,于礼数上也并无缺失。
柴氏看向萧毅,询问他的意思。萧毅看了看跪在眼前的韦姌,淡然道:“既如此,便依了你罢。”
“谢父亲,母亲!”韦姌站起来时,感觉到手肘被人托了一下,轻声道谢。
喜娘忙将手中牵巾的一端交给萧铎,另一端交给韦姌,两人行拜天地之礼。
薛氏撇了撇嘴,冷眼旁观。她原以为没了喜服的裙子,管保能让这丫头当众出丑,让她以后在萧府更抬不起头来。谁让她帮着李延思抢薛家的生意?可韦姌未见惊慌,从容应对,非但没出丑,使相居然还准了她的要求。依照使相的性子,哪怕是正儿八经的魏国公府小姐,当着众人的面让萧家蒙羞,他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拜天地还算顺利,韦姌松了口气,由喜娘高高兴兴地送回了住处。
喜娘领了赏钱,心满意足地离去。阳月和秀致围过来,询问韦姌大堂上的事情。
韦姌笑道:“侥幸过关。”
阳月拍了拍胸口,秀致几乎瘫坐在地上,从发现喜服的裙子不见开始,她们就觉得要大祸临头。眼下见这么轻松地渡过了难关,还有些没缓过劲来。
韦姌还不确定这裙子到底是怎么丢的,但联想到那日薛锦宜非要去她放喜服的地方,猜测应该是薛氏姑侄做的。她不知她们为何突然要陷害自己,也并无证据指摘她们。只能提醒自己,往后在这萧府之中,势必要更加小心才行。
这时,外头侍女们忽齐声喊道:“军使!”
屋内的三人皆是一震,也不知道萧铎怎么突然来了。此刻前头开宴,他应该忙着招呼宾客才对。
外面是压低的说话声。紧接着一个侍女快步跑进来,低声道:“夫人,军使传阳月和秀致出去问话。”
阳月也不敢耽搁,立刻跟秀致一道出去。
萧铎站在廊下,身姿凛凛,开门见山地问道:“喜服是怎么回事?”
阳月和秀致互看了一眼,秀致回道:“回军使,没……没事……”
“霍甲说韦姌从青州出来时,穿的明明是汉人的喜服。为何拜堂时自行更改了?快说实话!”萧铎喝道。
阳月和秀致吓得双双跪趴在地上,阳月颤着声音说:“是……是裙子……没没了。”
“什么叫没了?”萧铎加重了口气。
秀致抖了下,战战兢兢地补充道:“昨晚奴婢清点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去取,却发现裙子不见了,四处都找不到。……夫人怕耽误了拜堂,只能先拿了九黎的祭服出来。”
萧铎微眯着眼睛,心中有数。朱嬷嬷说薛氏姑侄曾来过韦姌这里,之后喜服的裙子便不翼而飞。这个家中,若有人好招惹是非又很闲,想必也只有姓薛的那两个女人了。只是他想不通,韦姌对于她们来说应该算是毫无威胁,薛氏为何要这么做?
萧铎没说什么便大步离去。阳月和秀致相扶着站起来,秀致道:“军使一站那里,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有什么错处。”
“我也是。”阳月顺了口气,“我以为你们汉人没那么怕他。”
秀致连连摆手,和阳月边走回屋子边说:“我们也怕的。我听她们说军使以前很少来内院,一般都是去北院的夫人那里请完安就走,所以平常几乎见不到。军使这个人,向来是入他眼的极其护短,入不了他眼的极其严苛。你知道吗,之前那位薛小姐就因为偷偷进了军使的书房,结果就被遣送回家了。”
“还有这种事?”阳月惊道。
秀致抿着嘴角,凝重地点了点头:“这次是因着薛姨娘生辰,使相特准了她回来的。好在军使一眼就看出了喜服有问题,现在夫人可有人做主了。”
***
萧铎回到前院,魏绪已经喝高了,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边手提着酒壶,一边手还掐着李延思的肩膀,高声喊道:“今日军使大喜,不喝到趴下,谁都不准走!”
桌上的众将士都干笑了两声,谁不知道魏都头酒量好。李延思要把魏绪的爪子弄开,魏绪却低头,一把揽住了李延思的肩膀:“老李,咱们先干一个!”
李延思哆嗦地拿起酒杯,却被魏绪一把夺过,扔在旁边,硬塞了一个酒壶过来。
“我先干为敬!”魏绪说完,仰头咕咚咕咚地喝酒。李延思满脸堆着苦笑,偏偏一旁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跟着起哄:“李大人,魏都头豪爽,您也该当仁不让。”
“军使向来最为倚重二位,今日高兴,您该一饮而尽!”
“是啊李大人,干了这壶酒!”
李延思咬牙切齿,恨不得宰了这帮小兔崽子。
他们这边兀自起哄,热闹非凡,旁边桌子喝酒的宾客们轻皱眉头,频频侧目,有些嫌他们吵嚷。但他们也知道牙兵素来跋扈,更何况是天雄军,根本就惹不起。
萧铎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也没出言制止,只越过人群把正指挥搬酒的高墉叫到旁边。高墉俯身道:“军使有何吩咐?”
“我要在夫人那里住一阵。明日起,你让他们把公文都送到内院去。”
高墉以为自己听错:“可夫人患有头风,夜里睡不安稳,军使住在那里,恐怕不方便……?”
萧铎看着他:“我说的是,我的夫人。”
高墉神色一凛:“是,小的知道了。”
萧铎走了之后,高墉还站在原地愣神。按理说他向来是主人吩咐什么,他做什么,从来不多问多想。可这回萧铎的命令他有些搞不明白了。之前还为着这婚事与使相闹了不快,离家出走,这转眼间就要住到一处去了?军使喜欢的不是周家二小姐吗?
无论如何,这位新夫人在萧家的地位,恐怕众人要重新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