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民国欢恨13(1 / 1)

紧张忙碌的医疗所,因为墙角多了一个人,气氛慢慢出现了变化。

进进出出的护士经过韩︱正清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看他一样,见他身子站得笔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医生,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一个病人被推走,下一个病人送上来,在这间隙,医生们也会偶尔抬头,一抬头,看到今日突兀出现在屋里的生面孔,再看他视线锁定之处,顿时心领神会。

韩︱正清就这么看着她,看着那个记忆中的小姑娘熟练地处理一个又一个伤患,分开一百多天,那个娇俏伶俐的姑娘仿佛一下子成熟了,陌生而又熟悉。

清韫自然也能感受到那个火热的视线,但是不管来来去去多少病人,她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不是生气,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送来的伤员治疗了大半,只剩下几个伤势略微轻一点的,有熟悉的医生笑着开口:“谢医生,这边还有一个伤员在边上等了好久,你先去帮这位同志看一下吧!”

刚掀开简陋的手术室帘子出来的清韫一愣,顺着同事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韩︱正清立刻朝她露出一个笑脸。

清韫无视他,对同事尴尬地笑了笑:“先把这批人治疗完吧!”

几位医生护士全都纷纷开口。

“这位同志的伤看着并不轻,还是先给他看看吧!”

“是啊,剩下的人不多了,我们几个处理一下就好了。”

“谢医生你也好久没休息了,顺便回去休息吧!”

清韫又看了韩︱正清一眼,见他不顾周围一切,热切地看着她,到底没有忍住,点了点头:“那麻烦大家了。”

“没事没事!”众人笑说。

清韫给了韩︱正清一个眼神:“你进来吧,我先给你看看伤口。”说着转身进了隔间。

“诶!”韩︱正清立刻答应,快步跟了进去。

隔间里,清韫依旧带着口罩,示意后头跟进来的韩︱正清坐下。

韩︱正清端端正正地坐了。

“把外衣脱了。”

韩︱正清脸刷地红了。

清韫一巴掌拍他背上:“让我看看你伤口!脸红什么!”

韩︱正清脸更红了,“喔喔!”地应着,手忙脚乱地解扣子。但是左手完全无法用力,单手解扣子,又紧张,几次都没有成功。

清韫看不下去,伸手帮他解了。

韩︱正清咧着嘴,仿佛看不够她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看着,清韫已经彻底脱掉了他的衣服也没有发现。

当清韫脱完他的衣服,满身的伤口让她手上的动作全都停滞了几秒,大大小小的伤口,或新或旧,没有几个是妥善处理的,有的还在微微渗血,左手臂上,那个伤口就如外头那个声音说的那样,早就化脓了,一条白纱布粗糙地系着,清韫都不知道,血肉模糊下,这条手臂会不会已经被感染……

清韫眼眶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口罩后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转身拿了几个器具和伤药。

清韫一边解开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功效,已经渗出脓血的纱布,一边问他:“这个伤口是怎么弄的?”

韩︱正清“啊?”了一声,从凝视她的傻乐中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光膀子了,羞涩了一下,看到满身的伤口,这才发现清韫的情绪有点不太对。

打了一个哈哈,韩︱正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不小心被流弹擦伤了,还好,不是大伤。”

清韫刚刚把那块连着皮肉的纱布打开,一点一点地将纱布从腐肉上分离下来,听到这句话,手上一用力,快、狠、准地将最后一点黏连处撕了开来。

韩︱正清痛得整个人都抖了一抖。

清韫抬眼看了他一眼。

韩︱正清觉得这个眼神凉飕飕的,硬生生将痛呼声咽了下去。

“受伤后是不是从来没用过药?”

韩︱正清偷偷呼出一口气,这一回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前线药紧缺,能用上的药都给危在旦夕的兄弟了,他们不用可能会没命,我这样的伤,大家都是忍忍就过去了。”

清韫喉头发堵,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只专心给他清理伤口。好久,情绪缓和了一点她才出声:“你以为你这是小伤吗?你不要这条手臂了,还是不要这条命了?”

韩︱正清侧脸看着她,发现她眼眶早就充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才状似正常。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在学校也不是没学过这些卫生常识,就算没学过,我也叮嘱过你,小伤没关系,这样的伤,你什么药都不用,就这么让它烂着,你是打算好不要命了是吗?”

韩︱正清张了张口,说不出再多的理由来。在受伤的时候,他有太多理由不能从前线退下来,可是,这么多重大充分的理由,放到了一心爱他记挂他心疼他的清韫面前,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随着清韫处理程度加深,韩︱正清也没了精力说话。

韩︱正清的伤不是什么小伤口,长时间不治疗,最后的结果就是肌肉坏死,到了那一步,若不及时截肢,感染到全身,还会有生命危险。医疗所里,这样的病人太多了。而韩︱正清若这次按他原先打算的不留下来下次再过来时,必然要截肢了。

所以,清韫对韩︱正清明知故犯,几乎不要命的做法又气又心痛。

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后,韩︱正清和清韫两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中期被清韫喊进来的护士也脸上冒着汗珠。韩︱正清是痛的,麻醉药有限,效果也没有特别好;清韫和护士是聚精会神中累的。

大伤口处理好,清韫感谢了进来帮忙的护士姑娘,对方笑着出门继续干活去了;清韫拿了别的伤药,又小心翼翼地一一将韩︱正清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上药包扎好。

“腿上有吗?”

韩︱正清捂着腰带死命摇头。

清韫心情放松了,看他这副模样脸也红了起来,又好笑:“我看得多了,你这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

韩︱正清:“……”虽然能理解,医生嘛,的确看得多了,但是还是有些心塞,不想说话……

清韫笑坏了,韩︱正清一脸“宝宝不开心”的低落模样,又恢复读书时的那副蠢萌了。

一脸郁闷的韩︱正清微微抬起眼皮,见她口罩上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也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真的不用我给你上药?我反正都做习惯了。”清韫再次确认。

韩︱正清抓着裤子,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犹豫了好几秒。

清韫被他弄得都不好意思了,其实就处理一下腿上的伤口而已,上半身都处理过了……但是这家伙这么一别扭,清韫也尴尬地想多了,没法像一开始那么强势:“那我喊男医生来给你上药吧!”

韩︱正清连忙拉住她的手:“别麻烦别人了,你来吧,反正等打仗赢了,你就得嫁给我!”

清韫白了他一眼:“想得真多,不就上个药!”

韩︱正清在清韫的帮助下穿上了上衣,又脱了外头的长裤,果然腿上的伤比上半身有过之而无不及,上面甚至还有一个中弹的伤疤。

清韫摸向那里。

“当时部队里有两个医生,是医生处理的,所以现在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清韫对这种伤,后续的后遗症非常清楚,他的话真真假假其实她心里都明白。但她没有吭声。

处理完了所有的伤口,清韫帮他穿戴好,带着他出门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也给别人腾出隔间。

清韫的屋子都是几个医护人员合住的,现在大家都在医疗所忙着,所以屋里没人。

清韫给他倒了一杯水。

韩︱正清吊着左手臂,右手接过水杯放到边上,也不喝,再次傻傻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清韫,我好想你。”

清韫所有为自己树立的防线,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击溃,她扑进他的怀里,哽咽:“我也好想你!”

韩︱正清笑着红了眼:“你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不是让你去安稳点的吗?”

“那你呢,半途转了火车,以为我不知道吗?”

韩︱正清右手紧紧拥着她:“我也怕你猜到,但是太想你了,还是忍不住寄了信……对不起,我怕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

清韫哭着想打他,却又怕真的打到他的伤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情……这一百多天,我每天害怕看到手中的伤员会是你,又怕你受了伤没能及时被送过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受了伤竟然打算活活耗死自己!”

韩︱正清被她哭得心疼,也落了泪:“对不起,因为真的缺人……至少我还活着……好多同学,他们才走上战场不到一个月,就都死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要护着你们离开……我没打算放弃,就算了少了一个手,我也会活着来见你……”

清韫心酸,不能骂他,又无比心痛,只能捂在他胸前不断地流泪。

两人抱在一起哭,对才刚走上战场一百多天的他们来说,惨烈的战场让他们快速成长,但是内心的无助崩溃被深埋在心底,只有见到了最信赖的人,这才释放出来。

许久,两人慢慢缓和了情绪。

韩︱正清给清韫擦去了泪痕。

清韫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

韩︱正清侧过来脸,探寻着,小心翼翼地,唇瓣一点一点地蹭着她的脸颊,然后是嘴角,最后闭眼含上了她的唇。

清韫能感受到他双唇的颤抖。

她微微抬起头,迎上了他。

韩︱正清停滞了一下,仿佛收到了鼓舞,下一瞬,少了许多忐忑,多了一分激烈……

韩︱正清既然被清韫亲自抓到了,就别想立刻回去部队了。清韫给他安排了床位,让他和所有病号在一起接受治疗。

韩︱正清想和她说大义、大道理,告诉她部队里缺人。

清韫回他:“我们这里也缺人,你既然两条腿一只手能干活,就在这里干吧!还是说,你北平军校的高材生,看不起我们这边的部队?”

韩︱正清顿时无话可说,郁闷地躺回他的病床。

几个小时后,他收到了谢医生的特殊照顾,护士同志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草药过来,忍着笑说:“谢医生说,如今药品紧缺,这附近的山上有不少草药,正好能用来治伤,只是疗效好不好,还待检验,以后就辛苦韩同志了。”

韩︱正清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草药:“你的意思是,以后我来试验这中药?”

护士同志很不好意思地点头,似乎对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谢医生说,您思想觉悟高,必然会同意的。”

韩︱正清噎住了……

“你们……谢医生不是学的西医吗?”

“额……谢医生好像会把脉的,应该懂中医的……”

这话听着怎么挺没底气的?韩︱正清接过那碗药,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药,问:“真是清韫要你拿来的?”

护士确定地点头。

韩︱正清一仰头,将苦得让人想吐的药汁子全都喝了下去。这速度,让原本还准备接受他推脱的护士看得目瞪口呆。

韩︱正清看她惊讶地模样,抹了抹嘴巴,笑了:“我相信你们谢医生。”

护士接过空碗,听到这句话有些感动,回去就和清韫详细描述了一番韩︱正清的反应。

“谢医生,你未婚夫好爱你啊!真的,说那句话的眼神骗不了人。”

清韫脸色温柔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韩︱正清相信她,她也的确并不是真的只为了惩罚他啊。这些中药的确是对他身体好的。

等到清韫去病房复查的时候,走到韩︱正清这一边时,韩︱正清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口罩后面的清韫默默地笑。

“医生,那个中药太苦了。”

“我知道,不过,你不是说药品紧缺,要把药让给更有需要的人吗?我觉得这想法很对。所以我想了个办法,以后你大部分的治疗都喝中药好了,药你也可以自己煎,省得我们护士还要煎药,虽然苦了点,但是总比你少了一只手或者丢了命好吧?对不对,韩同志?”

韩︱正清的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脸。

边上的护士病友全都忍笑。

然而,当众人都同情韩︱正清的悲惨遭遇的时候,韩︱正清却真的每日自己拿着一个老乡家借来的药罐子,自己守在医疗所外头的炉火边,按照清韫的方法给自己煎药,煎完药当场喝了。不止给自己煎,还给其他的病人煎,护士的这项工作,他扛起了大半。一边煎药,一边还时不时往里头瞧一瞧,看几眼里面忙碌的清韫。

清韫时刻注意着他的伤情,别的都随他,也不让别人去帮他,这人精力充沛,还想表现争取,那就让他先忙乎着吧,省得一天到晚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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