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幅画的日子非常难熬。
每日除了静静挂在墙上找不到第二件事可做。
王明读书十分勤奋,除了一日三餐,其余时间都坐在狭小的书房里,翻着那几本快被翻烂的书籍,时而背诵,时而练笔写文章。
王家家贫,孤儿寡母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王明练字都是拿笔沾着水在桌上练习,写文章打了许久腹稿,最终满意后才小心翼翼地落笔写到纸上。写完通读一番,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满意的傻笑。
日日对着这样一个清秀用功的呆书生,若没有什么防备,的确容易心生好感。
俞梨儿发现自己忍不住要卸下心防时,立刻闭眼再不去看他,兀自呆在画中想起自己的心事来。
想要离开书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如若她依旧只能留在这图纸方圆一米内,那去哪儿都没有什么分别,身不由己,流落远方就真的再也没法知道王明的消息了。
最好的办法是增长修为,她不信身为图灵,会永远被禁锢在这张图纸上。
忽视王明以后,她开始一遍遍搜索原主的记忆,去查找修为增长的路径。
还真被她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记忆里,锦鲤第一次有了人智,是在流落到一个和尚手中后。她被放到寺庙的书架上,日日听着山寺里的晨钟暮鼓,听着大小和尚们的诵经声,百年后,锦鲤在梵音中开了智。
后来,俗世战乱,山寺在兵荒马乱中颓败,锦鲤图夹在一部部经书中被送进了豪权之家。
锦鲤的修为是在日复一日中慢慢增长的,速度不快。
第一次明显增长修为,是又过了几百年,朝代几经更换,又到了太平盛世。当朝皇帝崇尚黄老,举国道观遍布,香火旺盛。
锦鲤图被一位香客送给了长清观的观主,观主见锦鲤画得活泼可爱,转手送给了最宠爱的小弟子玉真子。
玉真子那时还是个萌萌的小正太,认为万物有灵,日日对着锦鲤说话,还会把师傅教授的知识一一传授给锦鲤。
锦鲤日复一日地听课,慢慢地竟然真的学会了修道之法。她自己也不懂,就是按照小主人所说去做,修为飞涨。
“俞梨儿”就是年幼的玉真子特意为图上的鲤鱼取的名。
后来玉真子长大,下山历练再没回来。
观主一脸悲痛地来收拾小弟子的遗物,俞梨儿根据记忆里观主所说推测,玉真子恐怕是单纯不知世事,陷入了权力斗争,成为了其中的炮灰。
没了玉真子,锦鲤不再受主人督促,天生没有上进心的她慢慢又忘了那修习之法,安静地做一副壁画。
俞梨儿惊喜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仔仔细细地回忆起玉真子当年教授的道法。好在这是幻境,原主的记忆是半点不差地传送给她,不至于她忘记或记错,这尘封在记忆里的修道之法终于被她重新拾起。
深夜,王明终于用完功起身去休息,俞梨儿迫不及待地从画中跳下来。
她席地而坐,沐浴着月光,学着当年玉真子的姿势,心中默念心法,尝试修炼起来。
起初只能感到体内偶尔有微弱力量涌动,但转眼即逝,把握不住。
日复一日,俞梨儿耐心地夜夜坐在月光下按着心法修炼,两个月后,终于感受到了体内的“灵气”流动。
第一次做妖精,她不太懂这是什么,因为那气息流遍全身让她通体舒畅,便称呼它为“灵气”了。
为了不让王明对锦鲤图失去兴趣,也为了测试法力,俞梨儿依旧会暗暗关照王明,至少让他在书房里读书身心舒畅,加深鲤鱼图带来好运的印象。
而其余时间,她全都用来修行,隐藏在图里修行,夜间打坐修行,抓紧了所有的机会和时间。
就这样一年后,王明到了参加科举的时候了。
前世有原主为他事事打点,王明准备得十分轻松,这一次,王寡妇是把家里的家底全都掏了出来,这才勉强凑够路费。
王明已是秀才,如今是要去州府考举人。
出发之前,不知是不是心中直觉,他把锦鲤图摘下,和书册一起放入了书箱里。
俞梨儿这回对王明的决定十分满意,借了他的光,一路从书箱里跑出来,隐身站在他身边,看着外头的各色风景。
投桃报李,遇上不怀好意的路人、歹人,她也帮这傻愣愣的书呆子一把,暗中将这些人赶走了。
因此,王明这一路非常顺利,平平安安地到了州府。
他自己都十分意外,连连感谢老天保佑,因为书生赶路出事故实在是很常见的事情,同乡学子赶考回来大多对旅途叫苦连天。
到了州府,因为他路途顺利,提前好几日到达,又加上俞梨儿暗中帮助,很快就订到了一家价格便宜环境不错的客栈。
走进客栈的客房,王明喜上眉间,掏出锦鲤图看了又看,喃喃念道:“难道果然是你能带好运?若果真是这样,锦鲤图,你可定要保我此次高中啊!”
俞梨儿翻了一个白眼,自顾自修行。
不过是还了你的因果,想要科举高中,自己努力去吧!
王明不知她心中所想,越看锦鲤越觉得它栩栩如生十分有灵性,对此次考试心中又多了许多信心。
有时候还真不是谁带了什么好运,而是自己给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状态好坏,可能就差那么一点信心。
慢慢的,各县的学子全都聚集到了州府,王明自知清贫,囊中羞涩经不起大的开销,大多关在房中看书,偶尔才出去几趟,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俞梨儿也不管他,自从来了外面的世界,她越发想要得到自由,想要离开王明。所以,修行起来更加用功了。
尤其,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到了某个关键时候。
几日后,王明收拾了东西,动身去考场考试。鲤鱼图和所有书册被他妥善安置在房间一角的书箱里。
俞梨儿没了外人打扰,彻底沉浸在修行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王明的房间突然刮起了大风,帘幔飞舞,纸张纷飞。
房间门外,一个一身清冷、身材修长的道士正背着一把剑从门口走过,走到王明的房间门口,原本往前的步子突然停下。
他抬头看了看外头风和丽日的好天气,又皱眉看向那个大门紧锁的房间。
停顿了许久,猛地一掌拍开房门。
此时,房内的大风刚刚停下,所有纷飞的纸张准确地回归原位,帘幔一动不动,似乎从未飘飞到床梁那般高。
那道士无视房内景象,径直向某个角落走去,角落里,正好摆放着王明的书箱。
俞梨儿刚刚从修为晋升中醒过来,开心地想要跑出来伸个懒腰,才露出一个头,就看到了那张冰冷的脸,吓得面色刷地白了,紧紧躲回图中。
他怎么现在就来了!
俞梨儿回忆起被真火焚烧的痛苦,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一袭青色衣衫在书箱前停下,俞梨儿眯着眼缝看着那青衫布料装死,祈祷这道士学术不精。
但能把千年锦鲤灭了的人怎么可能学术不精?
一只修长的手从青色宽袖中伸出,毫不停顿地掀开了书箱的盖子。
陈玄真慢慢地直起身,一眼不错地看着书箱里,那只瑟瑟发抖的锦鲤精,不,可能是锦鲤图精?
这是他从未听过见过的精怪,一副千年古画竟然也能成了精?
俞梨儿控制不住地想发抖,不仅是前世恐怖的记忆,还有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性。虽然她刚刚突破,但是身为妖精,有着天生对强者的敏锐嗅觉,这个冷冰冰的道士,比她强了太多。
她发抖,道士看着她发抖,面无表情。
俞梨儿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勉强镇定下来,控制住生理性的颤抖,颤着声音装作无辜模样开口:“你……你是……你是……谁?”原身本就单纯,稚嫩的声音加上无辜害怕的语气,无害得像个懵懂稚童。
陈玄真眉头微微一动,终于开口,声音和他的气质一样冷:“你是这古画成的精?”
俞梨儿点头,声音又小又可怜:“我没害过人……我是护主的画儿。”
陈玄真不为所动,伸手将鲤鱼图取了出来,打开。
卷轴落下,一条跨过千年依旧色彩鲜艳,活灵活现的锦鲤跃然眼前。
只是此时,这锦鲤两眼乞求,还在瑟瑟发抖。
陈玄真见惯了妖精鬼怪柔弱可怜模样,并不为所动。只是刚刚在门外,他便一直觉得大盛的妖气中有股本源的真气在这屋内涌动,如今拿到这副卷轴,发现这真气竟然就在这卷轴上。
一个精怪身上竟然有他本门真气?
他微微收起了身上的威势,问:“你和长清派有什么渊源?”
陈玄真的威势一收,俞梨儿立刻就没了那发自内心的恐惧,慢慢恢复正常。听到长清派,心中一动,试探地问:“道长为什么问起这个?”
陈玄真威势一放,直接对她施压:“让你说,你老实说便是。”
俞梨儿恨得咬牙,但是敌强我弱,只能屈服:“我曾经的小主人是长清观的小弟子玉真子,是他教会了我修行之法!”
“玉真子?!”陈玄真惊讶,如果这妖精所说是真,这所谓的玉真子难道就是本门几百年前的师叔祖玉真子?
“所说是真?”陈玄真冷凝着眉问。
俞梨儿一边抖一边气恨地冷哼:“你……你说呢!你和他们有仇也不能滥杀无辜!我是听着佛经道经成的精,只救人没害过人,你害了我,伤的是你自己的阴德!”
“人妖殊途,你日日同凡人在一起,就算不主动害人也会损了凡人精气,如何理直气壮地说没害过人!”
俞梨儿气坏了:“你懂个屁!我是转好运的鲤鱼图!只会给人好运,哪会害人!”声音虽然依旧又弱又小,气势却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