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庭轩听得心有戚戚,这才意识到,在主母高压下的庶子庶女,生活多艰难。再联想自己家中,他的那些庶妹庶弟可真是过得太自在了。
萧青萦又说:“我没打算欺骗你,没打算骗婚。我也知道你心中属意我的嫡姐。刚才我一人坐在这房里,想了很久,你看这样行吗?我们先假扮夫妻过一段时间,然后我找个由头称病,过段时间就‘去世’,再过段时间,你就以续弦的名义再把萧家二小姐也就是我的嫡姐娶回来,这样就归回原位了。”
贺庭轩听得都发晕了,简直突破他往日单纯的世界观,他傻乎乎地问:“那你呢?”
萧青萦说:“我当然不会这么好心成全你们,毕竟我和萧家可没什么亲情可言。我这样做,是有要求的。”
贺庭轩问:“什么要求?”
“其实与萧家相比,我带着大笔嫁妆,顶着嫡姐的名头在侯府生活,比我出去更自在。但是这里头不止有萧家,还牵扯了你,我不能自私害你终身。所以不会占你正妻的位置,但是也得麻烦你为我免去后顾之忧。”
贺庭轩点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尤其事到如今,这是第一个人终于为他考虑,他简直都感动了。
“目前我想到的是,一,要麻烦你帮忙为我安排个身份,不然我一个已死之人无法出门生活;二、我带来的嫁妆我要挑一些带走,作为我下半生的生活来源;三、我生母还在萧家,我想把她接出来一起过活。”
合理合情,几乎都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贺庭轩却恍然大悟:“你迎亲当日就想到了?替嫁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脱离萧家!”
当然不是,她是为了嫁给你。但是现在的我是!
所以萧青萦干脆点头,十分坦荡。
什么替嫁新娘,什么后院宅斗,她一概不参与。卖惨得到贺庭轩怜惜,继而为脱离萧家贺家获得支持,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当然,这也是她前头一点点述说过程中,观察贺庭轩反应,发现他处事青涩后,最终选定的路。
既然贺庭轩爱萧文萦,她主动让贤是最好的办法。不然,作为外界眼中的萧家嫡女,贺庭轩的亲表妹,他是连休妻都不能的!休了亲表妹娶表妹的庶妹,那是更加不可能!而一人娶两姐妹,一正一侧暗里换回来?两家都不会同意!贺庭轩更不会这么做。因为这害的就是萧青萦了。
贺庭轩没话说了,他觉得这件事真是荒唐。每个人都情有可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到最后,他成了受害人?期待了那么久的婚礼,忐忑不安又满是期盼的洞房,成了现在这副谈判的模样。新娘不是未婚妻,而且对自己这个拜了堂的丈夫毫不留恋,一心飞出高墙大院自由自在;真正的未婚妻呢?生死不知。哪怕病好了,势利的姑父是否还会浪费一个女儿联姻给他?
没错,此时此刻,在听完萧青萦的处境后,贺庭轩终于发现继母说的十分对,姑父的确势利,把女儿当做了筹码谋取利益。引得二表妹宁可主动替身,向他这个陌生人谋取自由,也不愿留在那个家里等待婚配。
小时候那个软糯听话的小表弟形象深入贺庭轩的心,他下意识相信萧青萦不是恶毒之人,相信她说的话,相信她是真的日子太艰难了,遇到一点点转机,就不顾后果地抓住。
他对上萧青萦期待的目光,微微侧头回避了。因为听到这里,他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要再娶一次文萦表妹。他心里娶妻的热情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心疲累。他本身对文萦没有太多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少年慕艾,对少女、未来妻子的憧憬。可在得知萧家的真面目后,他开始犹豫同这样的人家结亲,连带着,对文萦产生的悸动也归于平静。
但是萧青萦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她的记忆给她的信息是,贺庭轩喜欢萧文萦,既然如此,她觉得他最终是会同意的。
贺庭轩扯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低着头说:“今天累了,早些歇了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萧青萦看了看一床薄被,又看了看窗上秋风下舞动的树影,轻声说:“现在是秋日,地上又潮又冷,睡一夜会病的。你上来睡吧。”
贺庭轩犹豫:“这对你名声不好。”
萧青萦笑了笑带着点自嘲:“都拜过一次堂了,哪里来的名声?到时候你给我安排一个名声好点的身份就是了。”
贺庭轩站在那还是纠结。
萧青萦下床进了隔间更衣,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我信你正人君子,你若觉得没有把握,那还是睡地上吧!”
贺庭轩怎么可能这么小人?他犹豫的缘故根本不是这个!
但是青萦这么一说,他不睡床上就是承认自己对她心怀不轨,贺庭轩抱着被子默默上了床,躺到了最里边。
按照世家规矩,一般女子睡里边,男子睡外边。贺庭轩此时也顾不得了,待会儿青萦过来,要是他在外边那就更尴尬!还是假装睡着把这一晚混过去为好!
等到青萦更衣完毕走过来,就见到贺庭轩平躺在里头,紧闭着眼睛,眼皮不停颤动。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发现这人挺嫩生的,处事也好为人也好还是个少年模样。她没再说话,取了一条被子,睡在了最外边。
一张大床,躺在上面的两人剩出的空间还能容下第三个成年人。
案头红烛摇曳,这一个洞房花烛,两人从清醒无眠到不知不觉沉睡,悄然度过。
第二日,贺庭轩和青萦先后醒来。
门外丫鬟嬷嬷齐候。
贺庭轩急急忙忙脱下昨夜未换的衣服,还未穿上新衣,转眼就看到了床上洁白如新的白帕子。
青萦刚穿完自己的衣裳,扭头一看,见贺庭轩一脸不忍又决然地咬手指头,连忙拉住人:“你做什么?”
贺庭轩红着脸指了指元帕。没有记忆、原主记忆又没有相关教导的青萦不明白。
贺庭轩支支吾吾地说:“洞房后会有落红,嬷嬷要查看的!”
青萦不懂,一脸疑惑:“什么是落红?”
贺庭轩脸更红了:“就是血……”
青萦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洞房会出血?你此前洞房过吗?”
青萦真心求教,问得很是坦荡,因为现在只有十六年记忆的她真的不知道洞房为什么会有血?又不是打架!不会是贺庭轩自己也是第一次,搞错了吧?
现在的青萦潜意识认为自己经验丰富,细回想,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问得很是大方老道,认知却是个菜鸟。
贺庭轩却觉得这话里太多惹人遐想的东西了,脸爆红:“当然……当然没有!是我哥说的,我哥已经成婚了!”大哥还告诉他许多洞房的事情,他听得心潮澎湃,谁知道结果是昨晚那样!当头一泼冷水!
青萦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贺庭轩又一脸纠结地要去咬手指头。
她看不下去,拦住。
“算了,不用了。我的事情瞒也瞒不住,舅母四五年前见过嫡姐,我们变化都不大,很可能被看出来。与其被发现,不如主动交代了。”
贺庭轩犹豫,他怕继母借题发挥,拿此事和姑姑闹开来,坏了两家的情分。虽然他作为受害人很生气,但是毕竟是从小对自己好的姑姑,做出这事也是无奈之举。真要让两家交恶,他心里不忍。撇去感情,父亲一直看重姑父,闹出这个事情后,两家的关系变化牵动的将不只是他们小儿女的婚事。一发而动全身,他不知道捅出来是好是坏。
青萦与他就截然不同,她根本不在意萧重的仕途,不在意两家的关系,她记忆中得知这位侯夫人同萧贺氏不和,如果她不定还得多吃苦头。还不如捅开了过得自在。
但是这是她的角度,贺庭轩的想法必然不会这样,所以她没多说,只等他决定。
贺庭轩看向青萦,想起小时候的“小表弟”,想起她在萧家的处境。姑父连亲女都能这样冷漠无情,利益至上,为官真的没有问题,人品真的贵重吗?今日做出替嫁的事,何尝不是把他们侯府当做傻子糊弄?这样的亲戚,他该隐瞒父母不报吗?
贺庭轩思虑了很久,在门外的丫鬟已经开始催促时日不早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同父母亲坦白吧!”
青萦微笑。那是最好了,所有的危机一起消灭,问题暴露完了,谁又能奈她何?她如今的处境看似安逸,实则危机重重,只要给萧贺氏时间,她必然向侯府捅破真相,到那时,事实如何全由着嫡母的一张嘴,加上嫡母本就是侯府的姑奶奶,这侯府,几人会偏向她这个庶女?一旦如此,恐怕她再无出声的机会。
反之,她先声夺人,总能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与萧贺氏不和的侯府继夫人,她还是有一定脱困的胜算。
刘氏身边的嬷嬷喜气洋洋地进屋来,绕过小夫妻两人,进到内帐给他们“整理床铺”,再出来时,脸上的笑变得僵硬无比,眼神时不时地望向各自穿衣的两人。
贺庭轩被看得窘迫,催着丫头动作快点,一收拾完,就急匆匆地拉着青萦出门。
新婚头一天,新人要给长辈兄妹行见面礼,侯府一大家子的人,全都热热闹闹地聚到了侯府的正堂,见小夫妻进门,眼中或带了揶揄或带了好奇。
紧随新人身后的,是刚刚去他们房里收元帕的嬷嬷。原本这就是一个过场,嬷嬷进门点个头,那就把这环节过了,大家开开心心认亲戚。
谁也没注意着嬷嬷,只除了继夫人刘氏。
刘氏看到嬷嬷一脸难色,只看着她,却不点头表示没问题,心里就咯噔一下。她不着痕迹地看向贺庭轩夫妻,想确认嬷嬷真是那个意思。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年少夫妻,洞房花烛后,这两人竟然没有半点害羞和扭捏。再看“萧文萦”,动作利索,不像初经人事的模样。
刘氏心里沉了又沉,不知道到底是谁有问题。
无论谁有问题,这个时候都不能说!侯爷的几个兄弟全家都在,决不能闹出什么事来!刘氏脸上重新挂上喜色,笑看着小夫妻跪倒在她面前。
和她一样心态的是贺庭轩。在青萦走进大厅猛然见到这么多亲戚的时候,她就犹豫了,频频看向贺庭轩,眼神询问:“要不要行礼?说不说?”
贺庭轩一步步往父母面前走去,拉着她跪在蒲团上,表示:“先过了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