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别有天地非人间
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钟离忘川靠在一棵树上回望一路留下的渐渐浅淡的脚印“这个局可真够大的，也对，不大一点，我怎么走呢？”寒冬腊月，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他深深哈出一口白气，呷了一口酒，若有所思。
一座座山上看不见鸟的影子，一条条路上找不到人的脚印，漫天飘雪，一切都变成了白色，钟离忘川已经褪去了青涩的模样，尽管原来他的思虑就超越同龄人，现在总算是能里外一致了，也怪难为那些自诩高深的人。雪一直下，时至傍晚，钟离忘川生起一堆火，将白天捡到的兔子，剥了皮，切下后腿，炙考熟透，就着还有半壶黄酒，聊以充饥。借着烤肉的时间，就近选了一处树势较好的位置，利用藤蔓和树枝叶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寒月惺忪，冻雪又紧，钟离忘川赶紧躺进去，再饮两口，竟也酣睡入梦。
一路北风加急，酒还剩最后一口，忽见前方茂林修竹，怪石嶙峋，陡峭石壁下，一湾深潭，还有一孤舟，其上只有一蓑衣老者，他蓑衣上还有些零星的雪斑，但见他怡然自得的垂钓，好似天地的主人，无形剑便有孤傲霸道的气息浮出，正似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钟离忘川从容而来，伫立岸边，喝完葫芦里最后一口酒“老头子，这附近可有酒卖？”
老者像没有听到，也不回头，兀自盯着那平如明镜的幽蓝潭水。
钟离忘川也不着急，继续问道“老头子，这附近哪有卖酒的？”
老者还是不作答。
钟离忘川看着老者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竟如此高大，好像一切都在那肩膀上扛着。钟离忘川不再追问，沿着岸边一路向上走，路势越来越陡，而潭水也越来越浅转而不能称为潭水，得叫溪水。钟离忘川突来了兴致，也不怕水寒刺骨，涉水前行，心中不由突发感想“所谓涉浅水者见虾,其颇深者察鱼鳖,其尤甚者观蛟龙。那刚才老者所在，观其船下潭水怕有千尺之深，老者看似没了生机，但又感觉这山林潭水处处有老者的气息，这－－难道？”
钟离忘川又转身回了去，见他恭敬有礼，作揖道“前辈修行于此，莫不寂寞？何不与小子共饮几杯？”
老者还保持一个垂钓的姿势，依旧无声。
钟离忘川突然一步踏空，坐在了老者旁边，若是换做旁人，这一看，定会吓破了肝胆。老者龙头人身，赤目金须，鹿角鱼鳞，梭狔鬃毛，骇人之极。却见钟离忘川哈哈大笑“我说，老哥，你这弄这幅样子干嘛，你这要钓多久鱼才能钓出一副人脸来？”
“这不把你钓来了吗？”那龙头之人开口，张嘴之间可见獠牙狰狞。
“你要做什么？自作自受？”钟离忘川回头往船棚里瞅了瞅，本以为有酒，结果只有空空的酒坛。
“当初，我隐居来此，每日闲鱼，才发现这潭底有一只蛟龙，我用一只修炼了千年的泥鳅将它钓了上来。－－－当初，他突兀而来，扰我清净，我便吞了他。”这幅躯体之中有两种灵魂。
“千年的泥鳅？就是五百年的鲤鱼？别人可受罪了。”钟离忘川摇摇头。
雪花飘飘，远近都是寂静。
“我被这孽畜困了三百年－－他该死，我本将要渡劫！”这人本来将要成仙，这蛟龙本会成神，现在都成了人妖。
“你们谁吞了我就成道了？只是这道你们要走吗？”钟离忘川自然明白，第三者往往最受伤害，就像那只千年泥鳅一样。
“对不起，我错了，可是我－－是我不该起那贪婪之心。”钟离忘川看着这个可怜的人，这个可怜的妖。
“对不起，我不该来打断你们，说不定你们就不会记起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钟离忘川突然感觉喉咙间有些哽咽，时间永远是强大的，强大到使人越来越脆弱。都太敏感了，敏感到任何一件小事都能使人心疼。或许旁人很难感受到，但你肯定能。
“没关系，你帮帮我就行了，等我成仙了，就替你找个好一点的转世。－－你让我吞了你，待我成神了之后，便以回天之法令你魂魄长生，与你千年寿元。”两张脸在这身体上挣扎。
四周的气息都变得暴躁，大雪渐渐在这三人身上织上出雪衣。
“如果我帮你们解脱了，那我会得到什么？”钟离忘川问道。
“如果我杀了你，那么我就终结了一个将要成仙的人，如果我斩了你，那么我就屠了一条将要成为真龙的蛟龙。”这自己搅浑的水，怎么才能让他归于平静呢？钟离忘川突然勾起一抹笑意，若有所思般，看着眼前的人、妖。
“有开始，就有结果。你们自己还有我，终得把这结果摘下来。”三人突然平静下来，断断续续将这一句拼凑完整。
“你们为何不好好相处？成这天地六界间独一无二？”钟离忘川一个纵身上了岸，摆摆手，竟准备走了。
“嗯？什么！”
“海到无边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苦海无涯，回头无岸，唯有踏破桎梏，方能远行。”钟离忘川哈哈大笑，风雪好似喝醉了，处处都是雪白碎玉。他与那一方颜色融而为一，一个背影，顶天立地。
“轰隆！”一道惊雷乍响，就在他留下那句话转身后，一声龙吟，一声朗笑，一个巨大的龙影落在钟离忘川脚下，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小舟上那蓑衣老者腾化成一条青麟赤目的巨龙，御风探上九天，转而降落下来，风雪迷眼，巨龙化为人形，竟是一模样和蔼的老者。
“你小子到时挺有意思。”老者笑道，挥手间，雪地上出现一亭子，亭子晶莹剔透，仿若冰雕，四面无墙，却能遮雪挡风，其内有乌木茶几，几上有琼壶仙酿，老者大步踏来，衣袂随风舞动，颇有风骨。“不是要与我饮酒吗？怎么就走了。”
“哦，这不，我还有事，不过既然老头子已经摆好酒宴了，那小子就只好…”话说到一半，钟离忘川提衣坐下，斟了一杯酒，与老者对饮。
“要不是你，我还把自己困在自己里呢。”老者模样又变，时间变得脆弱，因为他强大了。时间在他身上回朔，抬眼间，竟是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衣着柳青色貂绒领栀子花绣边裙，脚下确实一双普普通通的白底黑面的高底布鞋，长发自然披肩，眉宇间透着一股气质。仿若其手握大权、令行禁止，一言定人生死、断人富贵，眨眼又好像他又高高在上的王霸之气，使人敬之畏。
男子从袖中取出一精致的小琴，只有双指大小，钟离忘川两杯酒下时间，小琴长大四尺多，仔细观赏，嚯！用的是百年沉香雕花鸟兽，琴弦便是取那断崖边上生长的人参根茎炼成。
男子拂弦，超越天籁，一曲，遨游高山流水，再一曲，杯酒不停，仰观宇宙之大，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
钟离忘川静静品酒，赏琴味音，突然间，一笛声融入琴声。那么和谐，那么动听。
“要走了？”男子瞳孔墨绿，这一开口，人就动不了，为什么？想多听听。他看钟离忘川神情自若，但却没有尽享的意思，便问。
“嗯，可能有很多人再等我呢。”他走了，就那么走了。
好久不见人气了。
街尾巷陌，红尘喧扰，但见一人破衣布衫，两酒葫芦腰间围，邋遢而行。间或路人指指点点，毫不在意，径自走远。直至背影依稀难见，方闻其高歌声来。
俗世浮名似云烟
情仇如梦晃过眼；
不敌一场逍遥醉，
自在缘来不羡仙。
自饮自行自歌自在
前尘尽数全抛却醉起逍遥来
半痴半疯半醉半癫
情仇如梦晃过眼视之若等闲
把酒临风且来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