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珑见周清音之前,命人唤吴槐到面前说话。
吴槐恭声道:“郡主有何吩咐?”
薇珑道:“我想知晓周大小姐日常动向,有合适的人手么?”周清音与唐修衡前后脚来到家中,她不能认为是巧合。
吴槐思索片刻,郑重点头,“有。”
“去安排。”横竖也是闲着,不妨多了解周清音一些。
“是。”
薇珑转身去了梧桐书斋。
周清音面色还没缓过来。切身领略到唐修衡的威慑力之后,她害怕,还有几分羞恼。
“这是怎么了?”薇珑明知故问。进门之前,已经有人把二门那一幕如实相告。她并不意外。唐修衡情绪转变之快,几乎不需要时间过渡。
在平南王府,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是秘密。周清音苦笑道:“来内宅的路上,与唐将军巧遇,他那个神色……吓得我。”
薇珑轻描淡写地道:“日后我让下人妥善安排。”
周清音眼神复杂地看着薇珑,“唐将军来找你,是为何事?”
这一次,薇珑没办法转移话题,“他手里有一块地,让我看了看地形。”
“你可曾与他交谈?”
“自然。”
“他那个眼神……没吓到你么?”
薇珑没应声,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周清音。
气氛有些尴尬。
周清音强笑着解释,“我方才实在是吓得不轻,心慌意乱的,是不是说错话了?”
薇珑这才道:“我只管看地形图,打量他神色做什么?”这也算实话,大部分时间都对着他那块地头疼兼絮叨了。
“也是。”周清音自嘲一笑,心里暗暗后悔失言,“你不似我们这种寻常门第的闺秀,谁会给你脸色看?我是没见过世面,一点点小事都会大惊小怪。”
唐修衡怎么可能找到别人家里给一个女孩脸色看?那不是名门子弟的做派,更不是他的做派。
她想不通,自己或是家人何时惹到他了?他为何用那种伤人之至的眼神看她?
薇珑没接话,喝了一口茶。
周清音勉力镇定下来,道明来意:“我问了问家中的管事,带来了堪舆图。”
随行的丫鬟上前两步。
“我看看。”薇珑站起身来,命丫鬟把图铺开在桌案上,做样子看了片刻,和声道,“在湖边加盖一个小凉亭就行。样式不拘,四角、六角、八角都可以。在东面为佳。”指给周清音看了,又道,“一家之言,你不妨再问问别人。”
“是么?”周清音看着堪舆图,有些不相信,“只看图就能想到别院的概貌,找出不足之处?”
“不算什么,你不屑为之而已。”薇珑笑了笑,“我这一技之长,放到别处,只比商贾的地位略高一点。”对方的心声,她不介意帮忙说出来。
“瞧你这话说的。”周清音笑起来,“你这一技之长最是风雅,可千万别妄自菲薄。”
“许多人都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也看不穿。”
周清音正色道:“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薇珑一笑置之,转身落座。
周清音吩咐丫鬟把堪舆图收起来。别院只需要加盖一个凉亭,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再提起这个话题。再多说,薇珑不免觉得被人当成了寻常工匠。
她要来往的是黎郡主,不是黎薇珑。
日后登门,要换个理由。她一面迅速转动脑筋,一面对薇珑的性情恼火。这女孩只是看起来随和、温柔,其实始终都与人保持着距离,最起码对她是这样。
她叹息一声。
薇珑扬眉,“又怎么了?”
“说起来,我们来往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每一次都是我不请自来。周家设宴相请,你从不肯赏脸前去,闲来去找我,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周清音显得很苦恼,“你说心里话,是不是打心底觉得我这个人不可交?”
薇珑笑道:“我从来如此,又不是只对你这样。”
小时候,父亲会带着她去亲朋家中串门,长大之后,接触的都是诗词书画名家和能工巧匠,再有就是宫里一些人。
别的闺秀自幼有母亲带着出门赴宴。她没有这样的福气,也根本不感兴趣。
出门做客,有时候对她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别人家的环境哪怕有一点点杂乱、屋宇花墙哪怕有一点点倾斜,都让她心里不舒服一整日。
这是她的问题,改不掉,只能避免给自己添堵的事情。
周清音恳切地道:“你就不能破例一次么?明年六月你就及笄了,到时想出门都不行。”
能否出门关你什么事?薇珑腹诽着,索性问道:“你好像特别希望我出门,为什么?”
“是我的表兄妹想见见你,他们想当面请教你一些事。”周清音期期艾艾地道,“他们要是递帖子到王府,你一定不肯见。近来他们总笑我说大话,怀疑你根本就不愿意与我来往。也难怪他们这么想,相识这么久,你从没去过我家里。”
薇珑一面斟酌这番言辞有几分可信,一面缓声应道:“要询问我的事情,只能与园林有关。你让他们命人送帖子到外院,先跟管事说说大致情形,需要我出面作答的话,我一定不会推脱。”
周清音嘴角翕翕,不知道说什么好。
薇珑继续道:“至于别的,免了。我只是与你来往,不是与你的亲人、亲戚来往。我出门与否,看心情。这样不好,我知道,但是不想改。”
这下好了,日后连这个话题也要放弃。周清音暗怪自己行事鲁莽,又恨薇珑的态度。这样不给人留情面的话,居然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是真不见外,还是打心底瞧不起周家?
周清音自认向来沉得住气,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涨红了脸,做不得声。
薇珑只当没看到,吩咐涵秋:“给周大小姐续一杯茶。”
她算来算去,现在自己好像只有一个优点:绝大多数的人和事都不算什么,气到别人的时候,毫无喜悦;别人想气到她,难上加难。
周清音深深呼吸几次,站起身来,屈膝行礼,道:“今日也不知怎的,总是说错话,还望郡主海涵。”
“不碍的。”薇珑示意荷风将周清音扶起来。
周清音脸色更红,低声道:“今日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赔罪。”
“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薇珑笑盈盈站起身来,“改日再聚。”
这件事情之后,周清音连续数日没登门。
吴槐那边刚安排下去,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了解周清音的大事小情。
薇珑继续琢磨唐家的小佛堂,图样定下来之后,忙着做模型。有了实物,也许又能找出不足之处。
她现在能为唐太夫人和唐修衡做的,只有这一件事,自然格外用心。
吴槐听荷风说起,又犯了想得太远的毛病:
听几个丫头的话音儿,唐修衡和郡主相见时气氛融洽,他所听说的、了解的两个人的坏脾气,都没发作。
看样貌,他没见过比他们更般配的人;论出身,唐修衡也足以匹配郡主。
可是两个人的性情……长久相处的话,迟早会有一个忍无可忍。
吴槐用力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只盼着王爷能够尽早回京。
薇珑也殷切地盼着父亲回京,每日都要询问吴槐一次。
黎兆先担心女儿等得心焦,每隔三五日便有书信传回家中。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早间,吴槐对薇珑道:“郡主放心,算算脚程,王爷是日夜兼程,三五日就能进京。”
薇珑很是不安,“天寒地冻的,这样赶路,不知道多辛苦。”她斟酌着怎样孝敬父亲,“我就是太笨了,连一件锦袍都没给爹爹做过,但是真不爱做针线。要不然,今日开始学着下厨吧?爹爹到家的时候,要是能吃上我做的饭菜,一定很高兴。”
吴槐立刻苦了脸,“郡主的意思是,给您添置一个小厨房?”
“我院子里不就有小厨房么?”
“的确是有,可您哪儿受得了那里边的杂乱、油腻。”吴槐哀求道,“与其学下厨,您还不如学学别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薇珑看看他,又看看荷风,“小厨房很脏乱么?”
“哪儿啊。”荷风偷偷瞪了吴槐一眼,“小厨房每日都收拾得纤尘不染,但是作料、厨具根本就不可能摆放得整整齐齐。郡主不是受不了这个么?”
吴槐劝道,“我的好郡主,您是做大事的人,厨房那种地方哪儿是您能进的?下厨有什么好?总切菜的话,手会生茧,绘图都要受影响。”他是真怕她一心学做饭菜,让他带着管事、工匠现弄出个小厨房。
薇珑被他引得笑了起来,“算了。只当我没说。”不论是针织、下厨,几天之内都不可能学会。与其临时抱佛脚,不如想想别的哄父亲开心的法子。
之后,薇珑命人把图样和列出的工料明细送去唐府,请唐太夫人和唐修衡过目。
下午,唐修衡亲自回访,带来两样礼品。
“这怎么敢当。”薇珑不安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我也说过,不收谢礼。”
唐修衡温言道:“我总空手前来,于理不合。礼品也不贵重,你只管放心收下。”
薇珑将信将疑,可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查看礼品,只好命荷风接过。
唐修衡问她:“这几日在忙什么?”语气温和、随意。
“在学着做模型。”这句话,半真半假。木工、手工是她必学的,人单力薄,做不了过于繁重的,就一直做模型练手、练眼力。
唐修衡一笑,“我能看看么?”
“可以。”薇珑笑盈盈起身,亲自把模型取来,“手边没别的事,就做了府上佛堂的模型。”
唐修衡双手接过,转到南窗下的大画案前,把模型放到案上,仔细观看。
薇珑随他走过去,站到画案一侧,语声轻快:“现在还没做好。过几日做好了,就会送到府上。”
“很不错。”唐修衡称赞之后,抬眼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郡主看起来心绪颇佳。”
“有么?”薇珑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方便告诉我原因么?”要是因为小佛堂的事即将告一段落,她高兴成这个样子……唐修衡用指关节敲了敲画案边缘。
薇珑并不瞒他,“家父几日内回京。”
“原来如此。”唐修衡先是逸出愉悦的笑容,继而则是微微蹙眉,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
薇珑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刚刚提到了父亲,此刻他这个神色,让她心慌。
唐修衡柔声安抚她,“别怕,与王爷无关。”
薇珑轻轻地透了一口气。
唐修衡斟酌措辞之后,道:“我是在想,郡主所学,都是王爷悉心教导。你可有自己精通而王爷不曾涉猎的才能?”平南王就要回京,他想再见到她,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薇珑侧头看了他片刻,只是抿唇微笑。
“数年前,王爷曾出手帮过唐家,如今我要还这份人情。”唐修衡问她,“想知道原委么?”
薇珑笑得微眯了眼睛,摇了摇头。
唐修衡用口型对她道:“撒谎。”
“侯爷所指的才能,想不出。”难得遇到为难他的机会,薇珑怎么会半途而废,“至于是怎样的人情,不该是我过问的。”
“再想想。”唐修衡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事情至关重要,可我不便当面告知王爷,需要你转告。”
薇珑眼底、唇畔的笑意渐渐淡去,转化为无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