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平南王府来了一位客人。薇珑啼笑皆非,命人好生服侍,自己去了梧桐书斋。
等了片刻,周夫人、周清音由琴书请到室内。
薇珑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着吴槐送来的口供,吩咐荷风:“给周夫人、周大小姐上茶。”
周夫人道谢,转身落座。
吴槐来通禀:“周国公有要事求见王爷。”
薇珑和声道:“派个人去跟他说,王爷出门了,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我不会让他见王爷。”
“是。”
周夫人起身道:“来之前我有耳闻,国公爷的确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王爷,还请郡主通融。”
薇珑问道:“可知是何事?”
周夫人摇头,“并不清楚。”
薇珑望向吴槐,“去问,他若不方便与你说,便来此处。”
吴槐称是而去。
薇珑把口供递给身边的琴书,“让周夫人看看。”
周夫人不难猜出口供的内容,接到手里,却是一字一句慢慢地看。
她要等周国公过来,事情若是顺利的话,清音惹下的祸,兴许就能忽略不计。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抓住。
虽然,她知道希望渺茫。
周清音如坐针毡。眼下能祈望的,唯有父母的庇护。
明亮的灯光影里,薇珑望着神色迥异的母女两个,牵了牵唇。周夫人不急,她也不急。
过了一阵子,吴槐引着周国公进门,走到薇珑近前。
薇珑并没起身行礼,指了指周夫人对面的座椅,“国公爷请坐。”
周国公笑着颔首,落座后问道:“不知王爷去了何处?”
薇珑歉然一笑,“王爷去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让家父见到周家的人。”
她不命人通禀,或是唤人阻挠的话,周国公怎样都不能如愿。
周国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而解释道:“事关重大,还请郡主通融。”
“烦请提个醒。”薇珑望着他,神色诚挚,“国公爷精明,心里该清楚,不是我蓄意阻挠,是家父不想见您。”
周国公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盏茶,温声道谢,随后望向薇珑,缓缓说出两个字:“上饶。”
“上饶。”薇珑重复一遍,“那是家母祖籍。”
“王爷先前离京,为的就是去上饶,寻访一位故人。”周国公解释道,“那个人,与王爷、王妃颇有渊源。”
薇珑问道,“你要与家父说的要事,与这个人有关?”
“正是。”
薇珑一笑,“不必了。这是家父的事,外人不需劳心。”
周国公也笑了,“假若那人的性命危在旦夕,王爷绝不会置之不理。”
“的确是。”薇珑笑道,“只是,家父若是理会,我会竭力拦下,让那个人去死。”
周国公的瞳孔骤然一缩,握着茶杯的手也忽然用力。
薇珑继续道:“更何况,那个人不会有性命之危。”
周国公低下头去,面色慢慢变得颓败。原来平南王早有准备,他的计划还没开始,便已成幻影。
“国公爷,周夫人,”薇珑问道,“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被人蓄意谋害呢?”
周国公只勉强抬起头来,嘴角翕翕,说不出话。
周夫人倒还平静如常,瞥一眼周国公,和颜悦色地望向薇珑,晃一晃手里的口供,“郡主指的是清音的幼稚行径么?”
“幼稚行径?”薇珑失笑,“夫人慎言,您就不怕我也幼稚一回?”
“郡主身居高位,胸怀宽广,又淡泊处事,定不会与无知妇孺计较。”
“承蒙夫人抬爱,可惜,我受不起。”薇珑用下巴点一点周清音,“长话短说。或是给个让我满意的交代,或是随我将人送到衙门,再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郡主这是何苦来?”周国公回过神来,劝道,“不论怎样的事,说起来都是女子之间的事,闹大了,清音倒是无妨,却会影响郡主的名声。”
薇珑睨着他,“若是我今日中招,害得家父对你唯命是从,也只是女子之间的事?”她摆一摆手,“不必说那些关乎名声的虚话,有人给我垫底,我不会在意。眼下只是要问问你们,此事是私了还是公了?”
周国公起身,拱手行礼,“请郡主开恩。此事自然是私了为宜,郡主可以随意开条件,周家都会竭力去办。”
周夫人、周清音随着站起身来。
薇珑颔首一笑,“周大小姐想从我这儿得到的,便是她要失去的:尘世之中,我不想再看到她,要她落发为尼或是暴病而亡,你们选。不忍心的话,我帮你们。”
就算不下狠手,也已经与周家结仇。周清音会迅速成长、成熟,变成周夫人得力的助手,往后的情形,与前世大同小异。
周夫人身形僵了僵,语气干涩:“一旦清音落到那个地步,我这个做娘的作何感想,郡主能想见到吧?”
“自然。”薇珑一笑,“虎毒尚不食子,夫人会对我心生怨恨。”不要说眼前的事,就算在前世,周清音只要在她手里吃了亏,周夫人就一定会竭力帮女儿找补回来。
周夫人又问:“明知如此,郡主还是不改初衷?”
“不改。”薇珑微微一笑,“留着她,不过是损你的颜面、碍我的眼,与其如此,不如简单些。最起码,您与国公爷换个人膈应我。”
“……”最后一句话,实在是歹毒。周夫人一时哽住,无从应对。
周清音面色青红不定,气得簌簌发抖。那个黎薇珑,看都不看她,却已把她踩到了尘埃里。
薇珑道:“三日内,让我知道周大小姐的安身之处。到时候,我把今日抓到的两个人送还周府。否则,我就随心所欲地追究此事。”
周国公痛定思痛,咬一咬牙,撩袍跪倒在地,“请郡主开恩。这些年来,是我惯坏了清音。她做出了糊涂事,归根结底,是我之过。郡主若是铁了心追究,便追究我教女不严之过。”
周夫人随之跪倒,举动有些僵硬。
周清音看了,急得掉下泪来,她转到父母中间,去扶父亲,“爹爹,您怎能跪这个心如蛇蝎的东西?她不配!”又去搀扶周夫人,“娘,您快起来……”
周夫人回以冷冷的一眼。
“再有聒噪的,拉出去掌嘴就是。”薇珑吩咐了安亭,对周国公道,“追究你的过错,也行啊。你教女不严、教子无方,倒是说说,想给平南王府怎样的交代?出家还是辞官?”
“这……”周国公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面对的这个小丫头,比一些官员还要难对付。
“周益安暗中做的那些手脚,是受周国公唆使,还是有人唆使周国公,这其间的差别,周夫人清楚么?”薇珑和声提醒周夫人,“没人要刁难周家,是周国公自食其果。”
周夫人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艰难地道:“郡主所言,妾身谨记,我会给郡主一个交代。”语毕缓缓站起身来。
“娘……”周清音惊诧地看着母亲。所谓的交代,不是让她做尼姑,就是让她死,哪一个都不是她能承受的,母亲到底听清楚没有?下一刻,周夫人就给出了答案:
“这三日,我选个好一些的庙宇,让清音——削发为尼。”
周清音的心绪很快从绝望转为怨恨。
她的前程,已成镜中花、手中沙。
母亲何苦这样心急地发落她?不要说三日,便是三个时辰,也足够想出法子让她翻身。母亲没有此意,还不是已经因为她点滴的过错就放弃了她?
“若是让我遁入空门,”周清音眼神复杂地望着周夫人,“我这就死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