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灏与柳墨在阎王谷等了几日,仍未见到阎阔身影。无聊之际,在书房中待得也倒自在。这日,岑灏又在书房里捧起书来,看得倒是颇有滋味。
门是敞开的,偶尔有风吹了进来,夹杂着芳草味,甚是怡人。
只听门口一个讶异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岑灏抬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背着草药筐子,风尘仆仆,似乎刚到不久,正上下打量着自己,岑灏起身道:“可是阎小先生?”
小童放下竹筐,恭敬道:“想来是岑二少爷了。我叫阎南。”
岑灏看了看门口,笑道:“敢问阎老前辈可也回来了?”
阎南蓦地低下头去,柳墨恰好走了进来,道:“一年不见,阿南已长得这般高了。”
阎南瞧见柳墨,忙有礼道:“少门主!”
柳墨拍拍他的肩,莞尔道:“你怎么出去这么久,我和二少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阎南粲然笑道:“少门主,我刚收到你的书信,便被师叔给拉了去采药,你也晓得他的秉性,实在拦他不住,今天还是我瞄准了时机,偷偷溜回来的。”
柳墨道:“邢前辈采什么药去,要这么久。”
阎南颇是苦恼道:“师叔想给大王蛇续命呢,可性命这东西自有定数,怎是人力所为,大王蛇能活到这般岁数已属不易,师叔这也是过于执念了。”
柳墨道:“那你师父呢?”
阎南突然大哭起来:“少门主,师父已经去了大半年了!”
柳墨又惊又急道:“什么?!”
阎南道抽泣:“师父不让我说出去,是怕阎王谷的名声跟着他走了,他要我好好学医,待我有成就时,大家便忘了他了!”
柳墨叹息道:“阎老前辈也是一翻苦心……”
岑灏听得这样的消息,瞬间眼前一片模糊,体内一阵翻涌,竟吐出大口血来,终于支撑不下,听着柳墨和阎南的呼叫声,心若死灰,视野一暗,倒了下去。
岑灏自己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十八年来平平淡淡,已丝毫不抱有任何幻想,只道活着一天便是捡来了一天,当突然晓得阎王谷的下落,面上无异,心内却是焦急万分,谁料,希望就在眼前,蓦地又无情地破灭,大起大落,任是谁也轻易接受不来吧。
岑灏其实已经醒了,只不过不愿醒来,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柳墨这两日看着他这般憔悴,脸色愈发惨白,不由觉得悲痛起来。已经两天,他滴水不进,如此下去,即便毒未发作,也要被渴死饿死了。阎南苦心寻找方法,但也一无所获。
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柳墨听到了邢千里的声音,阎南将他拉了进来:“师叔快来,这个毒你一定兴趣地很。”
邢千里看着躺在床上的白衣男子眼熟地很,见到床侧靠着的那把银伞,叫道:“哈!原来是这个小子!”
柳墨道:“邢前辈可有法子救他?”
邢千里扭过身子去,道:“不救不救,他处处与我作对,我恨得他紧,死了更好!”
柳墨忙劝道:“邢前辈,你不看看他的毒,便说不救?”
邢千里瞄了一眼岑灏,摇摇头:“臭小子死了更好,即便是天下最毒的毒,我也不救他。”不由分说,大步拂袖而去。柳墨和阎南相互看了一眼,皆是无法,阎南给岑灏把了把脉,忧心忡忡,一句话也没说,就是摇头,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少门主,我尽量想法子……如果师父还在,他一定有办法的。”
阎南在房中熬了几个时辰的药,大王蛇一旁看着,跟着阎南进了屋来。不料,大王蛇一见到床上之人,蓦地一阵嘶叫,箭一般往穿上突击而去,阎南吓得药碗摔在了地上,大喊救命!
大王蛇见到岑灏就如疯了一般,硕大有力的身子捆住他,一仰头,正待喝其血,不料柳墨出现,将大王蛇脖颈一拍,它缩了回去,竟朝柳墨袭来,邢千里闻声赶到,大叫住手,大王蛇百般不情愿地扭着身子回到邢千里身边,仍不忘朝岑灏探去脑袋,吐了吐舌头,柳墨挡在前面:“邢前辈,你的大王蛇可看得紧了!”
邢千里惘若未闻,径直朝岑灏走去,双眼露出精光,好好端详着他,兴奋地竟要给他把脉,柳墨不敢多声,站在一旁,狠狠瞪着大王蛇,也焦急地等着邢千里的答复。
只见邢千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平静,表情变化多端,叫人难以猜测,柳墨不敢多言,阎南在一旁问道:“师叔,二少这样子可有的救?”
邢千里冷冷道:“他的毒虽然被封印在了左腿之上,但是在体内留了好久了,已然慢慢地扩散开去,封印只不过是让他死得慢些。”
柳墨急道:“你可知这是什么毒?”
邢千里道:“蝎子,还不是普通的毒蝎,是专门吃人肉喝人血的蝎子!”他眼神飘远:“这么毒的蝎子,是何人所为呢?我一定揪出他,跟他好好比上一比,否则寝食难安,寝食难安啊!”
柳墨道:“邢前辈若将二少的毒给解了不就是胜过那人了吗?”
邢千里笑道:“有理有理!”
说着,将岑灏一带,往另一屋子去了,柳墨忙跟上,不料邢千里将门一关,紧紧闭了上去。阎南劝道:“少门主莫急,师叔竟然决定要救人,必定不将人救活誓不罢休。”
“可邢前辈是专门下毒之人呐!”柳墨焦急道。
阎南弱弱道:“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难道死马当活马医?”柳墨只得深深地叹气。
岑灏左腿的毒素如疯狂的成千上万的虫蚁般毫无休止地汲取着体内的养分,他们在厮杀,在嗜咬着每一寸肌肤,滚滚的火焰蔓延至全身上下,撩拨着每一根神经,冲刺到喉咙的结界,突破最后的底线,迸射出来,大红的鲜血倾盆而出。
邢千里忙用盆子接住岑灏吐出的血来,兴奋地发抖,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屋子,柳墨和阎南在门外守候已久,邢千里一整天在屋内捣鼓着不让任何人观看,这下他终于出来,却捧着一盆鲜血,柳墨看罢惊呆,道:“怎么样了?”
邢千里道:“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咧!”说着跳着往另一屋子走去。柳墨想到里头看看岑灏,却被阎南止住:“少门主稍安勿躁,千万别这节骨眼儿犯了师叔的规矩,他说不救就不救呢。”
柳墨只得在外头干着急。
岑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闭了上去,再缓缓地打开双眼,朦朦胧胧中,阵阵草药香扑鼻而来,这种味道他自小闻得惯了,丝毫不觉得奇怪,窗门紧闭,四下一人也无,只听的“嘶嘶”之声缠绕身边,他也未做注意,自己全身浸泡在药桶之中,药水漫至脖子,他索性向后一倒,整个人浸入药水里面。
他憋着气,在水里待了许久,身子周围压抑着体内的气流滚滚而上,左腿的毒素被刺激地兴奋地胡乱搅动,岑灏奇痒难耐,身子蜷缩一处,如婴儿般,环抱着自己,又热得要被撕裂一般,他颤抖着抓着自己,指甲嵌入左腿,流出血来,和药水融在了一处。他终于难以抵制地又吐出大口血来,血混着药水,将整个木桶染成鲜艳灼热的红。
岑灏探出头来,不等呼吸,大王蛇难以抑制地发了疯般朝岑灏伸出舌去,岑灏一拳打向它的头,大王蛇怒起而攻之,更加迫不急待地想要喝他的血。
岑灏被大王蛇捆住了身子,只见它的身子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岑灏勒地窒息,岑灏全身涨得难受,内外皆是可怕的将要吞噬他的可恨的疼痛,大王蛇大头朝岑灏的脖颈进攻,岑灏手足施展不得,怒目瞪着大王蛇,只待它再进一步,一口朝着它的喉咙咬了下去!
将十八年的怨气一股脑儿抛向了大王蛇,岑灏双目含着水雾,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看不真切,他怒吼着一口咬住,死死不放,极其浓烈的腥味夹带着腾腾热气自喉头涌进体内,扫过岑灏的身体每处。大王蛇连叫的机会都没有,瞪大了双目,身子慢慢地滑了下去,最后彻底没有了动静。
岑灏满面血红,全身无不沉浸在火一般亮眼夺目的死亡寂静之中,他狂笑着又吐出大口血来,终于全然没有了意识。
柳墨和阎南听到狂笑声,忙冲了进去,竟不想看到的是这般景象!邢千里后脚进来,见到大王蛇鲜血淋漓,心下大恸!怒吼着将岑灏一脚踢到门外。
柳墨喝道:“邢千里!”但见他伤心欲绝地抱着大王蛇痛哭流涕,不免心生怜悯,忙扶起岑灏,阎南执起他的手腕,摸着脉搏,一脸看不出悲喜,柳墨问道:“怎么了?”
阎南却摇摇头:“不知啊,这脉象乱,却乱得……”
柳墨瞧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急急将岑灏送了出来,嘱咐道:“阿南你赶紧将二少送走,我怕邢前辈清醒过来便要报仇,这里我来拦他,你快快离去。”
阎南连连点头:“好好好!马上就走!”
柳墨又道:“记得飞鸽传书给我消息!”
阎南拖着岑灏道:“是。”急急跑开去了。
柳墨待往屋内去,里头却传来一阵杀气,柳墨秀美微蹙,神色一凛,只见邢千里一掌朝自己劈来,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柳墨娇喝一声:“邢前辈你冷静一些!”
邢千里却只是大叫:“还我大王蛇!还我大王蛇!”
柳墨谅他与大王蛇情同手足,当下一边抵着他的来势,一边安慰道:“邢前辈何必如此执念?生命皆有定数,大王蛇已然活得够了,你该让它安心得去才是。”
邢千里哪儿听得进去她的话,只把她当做岑灏,骂道:“我杀了你个臭小子!我杀了你!”
柳墨见他难以控制,招招过来没有章法可循,想必是乱了心智,只得一个狠心,朝他颈外侧轻轻一拍,叫他晕了过去。
当下将邢千里安置妥当,柳墨便追阎南而去,只是跑了几步,才突然想起包袱和银伞未拿,折了回去取了东西,又速速写了封信让白鸽给谢水横寄去,再继续追赶。
柳墨凭着马车痕迹很快便追上了阎南,阎南乍一看柳墨来了,还很惊奇地问道:“少门主,你怎么这么快就赶上来了?”
柳墨叹了叹道:“是你慢了。”
阎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
柳墨看着还在昏迷的岑灏,颇为担忧:“你方才怎么就诊断不出他的病情呢?”
阎南又给岑灏摸了摸脉搏,道:“二少方才的毒素蔓延地很快,加上急火攻心,更是危险,可是他体内有另外一股内力封印着毒素,所以两者互博,叫他愈发痛苦难受,一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柳墨急道:“那现在呢?”
阎南道:“现在二少呼吸均匀,脉搏没有异象,面色也恢复正常,虽然还是有些惨白,但已经没有危险了……”他又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在摸二少脉搏的时候,跟我第一次的感觉不一样,他的毒素似乎已经减少,可是,这正是我担忧的一点……”
“什么?”
“原有的左腿的毒素在减少,可是他体内的其他毒素愈发多了,遍布全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