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青山遥遥,翠绿繁茂,林中深处,白云飘飘,鸟语莺咛,碧水成带,一张竹排顺流而上,江中倒映群山,船在山顶之上,筏上之人游江兴叹:“仙境也莫过如此了!”
铁牛站在筏尾,撑着竹竿,轻松愉悦。
岑灏左手撑着银伞,白衣翩跹,单手负于身后,立在筏中,微风掠过,吹破俊影。人景之间相映成趣,人在画中游,景成眼中画。两人各自欣赏秀丽江山,其中百般感触,难以言表。
竹排随着江水绕了一个弯,景色更胜,风摆动芦苇,却没有任何飞鸟。
岑灏紧了紧伞柄,神色一凛,侧耳细听。
蓦地,江面蹿出六个红衣人来,他们个个身法飘忽,手持长刀,自竹排四周涌起。
岑灏早已觉察周围不对劲,红衣人浮出水面不到半身,他便迅速地收伞,往江中一拍,击起层层高浪,此时已不同以往,岑灏封印被破,全部功力皆可施展,故而,这银伞一拍,力量自不能小觑。
红衣人虽是被震得不得不向后翻去,但又极快地往中间围攻,丝毫没有受此一击的影响。岑灏将铁牛护在身后,银伞左边一横,换到右边伞尖一刺,左脚前方一踢,右手向后一甩,银伞摊起,手腕一翻,推得红衣人连连后退,连贯一系列动作下来叫岑灏自己也被惊了一下,行动之间,无丝毫停滞,行云流水倾泻而下。
红衣人暗自吃惊,下一动作,杀气突起。
六人同是一招,大刀刺向岑灏,本来这种招数出来胸口空门大现,但多人一出,若岑灏抵挡一个,便无其余对付另外五人,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没有功夫的铁牛。
间不容发,他将铁牛一手举起,两人腾空而上,六把大刀纷纷向岑灏腰间刺去,岑灏用力将铁牛往上空一抛,银伞开启,整个人竟落了下来,掉入大刀之下,可他身子一斜,轻飘飘地往一侧略去,六把大刀落入银伞之中,岑灏指间一动,银伞瞬间收起,将大刀统统裹入囊中。
岑灏立在筏上,刚好铁牛着地,岑灏右手一托,抵着他的后背,两人稳稳地站在筏上,安然无恙。
六把大刀躺在竹筏之上,红衣人落入水中,进退不是。
岑灏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红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摇头不语,身材最是高大的一个,站了出来,拱手道:“我等本不想取你的性命,只是,今日此时,此地不允外人来往,还请阁下尽快返回。”
岑灏不解道:“为何今日此时此地不宜?”
另一人不耐道:“我等奉命在此守候,闲杂人等快快离去。”
岑灏待要再问,便见前方两个身影越来越近。
他们所在的竹排之上无人撑杆,而竹排却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所牵引,如乘风的纸鸢,此时,正值大风。
他们从百米之外到达眼前,不过两句话的时间。
岑灏见这两人并肩而立,一人蓝衣华服,墨发玉冠,手执一把纸扇,翩然自若,面若桃花,潇洒俊逸。另外一人叫岑灏最是注意的便是浓密的双眉之下那一对清冷的眸子,冰如寒潭,叫人不敢直视,古铜色肌却肤映衬着阳光般自由的性子。两人御筏之时仍气定神闲,如信手拈来一般,功力不可小觑,岑灏心中暗自佩服。
那六个红衣人见到两位,均拱手行礼:“二公子,四公子。”
那蓝衣公子颔首道:“怎么回事?”
身高体壮那个率先回答道:“回二公子,这位少爷……”他瞧着岑灏,给蓝衣公子使了个眼色,蓝衣公子端详着眼前这位白衣翩跹的少爷,不禁皱了皱眉,对那人道:“你们先动的手?”
那人支支吾吾,道:“属下,属下……”
岑灏笑道:“公子莫怪,是在下先动的手。”
“哦?”蓝衣公子道:“那也是他们的不是,若不是他们没好好说话,也不至于闹成这般模样。”
岑灏道:“无碍,在下也未被伤的,故而,公子大可不必介怀。”
蓝衣公子笑道:“敢问阁下是?”
岑灏道:“在下无名之辈,只因无聊闲静在家,出来散散心而已。”
蓝衣公子眉毛一挑,道:“原来如此,那真是有缘了,我与四弟也是百般寂寞无趣,才出来游山玩水。”他指了指六位红衣人,道:“他们是担心我俩的安全,便躲在隐处,没想到扰了阁下的雅兴了。”
他说得谦谦有礼,岑灏也笑着有礼回道:“无妨,无妨。”
蓝衣公子眸光一闪,道:“既然如此有缘,不如一起游赏,如何?”
岑灏推脱道:“在下虽是赏游观光来到此地,但自小一人寂寞惯了,人多反倒显得口拙愚笨。”
蓝衣公子笑道:“原来阁下是个喜爱独行之人,嗨,看来今日是无缘与你一游,真是叫人失望……”
岑灏不语,蓝衣公子又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和舍弟先行告辞了。”
两人拱手告别,另外一人蹙着眉头,一直没有说话,岑灏也不去多想,只是,当两个竹筏并肩掠过之时,岑灏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声音:“后会有期。”
当岑灏转过头去看时,那排竹筏已经行了数丈之外了,只留下两抹清冷的影子。
岑灏苦笑,有期之时真能后会吗?
岑灏心事在怀,纵使山水之间妙如仙境,也都失了颜色,一点趣味也无。
突然,铁牛咿咿呀呀地叫着,指着不远处,岑灏顺其手势望去,那儿峰丛立于水上,山壁倾斜,茂林深幽,虽是美景,却并不比周围景观更甚。
岑灏不解,而铁牛竟将竹筏游向了那斜壁。
两人在斜壁之下,岑灏抬头只见壁上草木丛生,并无奇特,而铁牛却将他面前的树枝扯开,树后竟藏着狭窄的缝隙。这类窄缝在这种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可铁牛一直指着窄缝,指手画脚,让岑灏感觉古怪。
岑灏道:“你要让我进去?”
铁牛连连点头。
两人便侧着身子走进缝中,行了约摸一刻钟,岑灏笑道:“你方才究竟见到什么了?”
铁牛着急地在空中比划起来,岑灏只得道:“再走走看看。”
突然,窄缝骤然变大,岑灏定睛一看,里面是个天然的山洞,洞中钟乳石形态各异,或从顶部垂直于地下,或悬与空中,千奇百怪,令岑灏惊叹。即便他博览群书,所知甚广,但头一次见到这般自然奇象,不免大赞奇美壮丽。
两人越往里面越是昏暗,可岑灏自小受毒素所累,在夜间行动反倒自在,十八年下来,习武练功均在晚上,耳力自然比常人强些。他隐约听到水流之声,此声不似从外界传来,岑灏心中一奇,向左边摸去,果然,在小道内转了两弯后视野顿时变得明亮起来,竟是洞中洞!
这个大洞约有百米来高,顶上一口大天井,垂下几条粗藤,落在洞中央的碧池之内,此洞的钟乳石比起外面的更为粗长,形态更是奇观。洞的深处凸起一个房子高的平台,平台之上竟是一张石床。
岑灏惊讶,此地竟然有人居住?待他看到了石壁上的刻字后,心内再是按捺不住激动了。对着墙上念道:“知死而后生。”
那五个大字潇洒大气,行云流水,矫若游龙,入壁三分,而那洞壁凹凸不平,且刻字三丈之高,若非绝世高手,又如何凌空刻字与壁上?
岑灏震惊之下,回想方才铁牛的模样,又见他兴奋地指着洞壁上的刻字,不禁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见到什么人了?”
铁牛重重点头。
岑灏接着问道:“是熟人?”
铁牛“咿呀”地特别兴奋。
岑灏终于了然,道:“是先生?”
得到了铁牛的肯定,岑灏欣喜,可又回想起书画店前的刻字对联,不解道:“我看这洞壁上的字比起之前看到的更有力传神,且字迹不同,绝非出自一人之手……”
岑灏思忖着,只听有人道:“小兄弟可知洞壁之上写的是什么字吗?”
岑灏循声望去,石床旁边站着的竟是书画店的先生,他一手怀抱古琴,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而床上赫然坐着一位白发长须老人,这老人俨然一副书生模样,脸上自带笑意,容光焕发,如童颜一般。
岑灏惊喜交加,竟跪了下来,眼中雾气升腾,哽咽道:“老……老先生?”
白发老人大笑着,又是问道:“小兄弟,你可知壁上写的是何字啊?”
岑灏又哭又笑,憋住内心的种种疑惑不解与激动,想着老先生的问题,迷茫起来,上面的字明眼人都看得到,老先生又会识字,何故再一见面,便问这种问题,但他还是照念不误,道:“知死而后生。”
老先生眼中笑意更浓:“那你可知其中的意思啊?”
岑灏道:“我只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它是说人在生死关头只有努力拼搏争取才有取胜求生的机会,而壁上的字,乃平生第一次所见,不敢妄测写字之人背后深意,可单从字面上看,理解为知道了死亡之后才能真正懂得如何生存。”
老先生笑道:“那你可理解死亡?”
岑灏苦笑道:“我本是将死之人。”
老先生回忆道:“我偶然路过,见你身中剧毒,便以内力逼出大部分毒素,封印住残留,当时见你筋骨不错,两年后再见你时,越发觉得你天资聪慧,不习武学实在可惜,便与你处了两月有余……”
岑灏磕头道:“多谢老先生再造之恩。”
老先生道:“十八年前我还是唤你叫’小孩’来着。”他说着,身边的先生也一起笑了起来。
老先生又道:“小兄弟,我离别时与你说这漓江之水世间难得,是望你能过来寻我,十八年过去,未见你人,还以为你年纪太小,根本不了解其中深意,也曾以为你已去了,毕竟,这毒虽被封印住了,但也难免有冲破结界的一日……”
岑灏颔首,将此事过程做了一番简短阐述。
老先生扶须沉吟:“我倒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翻波折……”
岑灏不免苦笑:“所以老先生,我命不久矣了……”
岑灏声音渐小,铁牛虽没见他唇瓣蠕动,不知讲的什么话,但主人周身的悲与伤,已将铁牛的心狠狠地重创了好几遍。
老先生仍是平静,道:“造化如此,造化如此。”
空洞之中,这四个字耳边回响,岑灏摇摇头,笑道:“虽是造化如此,我也觉得不枉如此造化,今日得以见到老先生,想来造化并非全然是愚弄人的。”
这一语掷地有声,只听老先生忽忽而大笑道:“造化!造化啊!哈哈哈哈!”
只见他身影一晃,如一缕轻烟一般,飘上了天井,人影已经消失,声音犹如在耳边:“小兄弟随我来!”
岑灏看向先生,见他颔首,便走到池边。可这天井百来米高,若是谢前辈在此,还有上去的可能,但自己并没习得虚徒六步,登上天井实属困难,不过见到垂下的几根粗大的藤条,岑灏便不再担心,借力登上天井,还是绰绰有余。
可上来后,乍一看,岑灏不禁傻眼,这般景象,定当永世难忘。
原来这里别有洞天!四周郁郁葱葱,树下百花成片,千姿百态,不远处群山环绕,松柏挺立,水流潺潺,细水之间,怪石嶙峋,形态各异。中间空地一旁摆着一大圆石桌,几方石椅,桌上一石棋盘,棋子均由天然石雕而成,虽不比那岑澈送的缅甸水墨翡翠棋盘,却赢在自然大气。
岑灏走进一看,才发现此棋乃是一盘残局,待一细看,不免叹道:“此局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