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这日,蜀中汇源堂总舵的大厅里早已经聚集了五湖四海的商友。
祝信坐在首位,主持着大会。
今日来场之人比起往年要多出许多,也比预期多出得太多,他本心中疑虑,却又抵制不住诸多人的相互寒暄,便将此事搁在肚里,放到一边了。
祝信红光满面,意气风发,估摸着今日斩获不少。笑道:“接下来还有哪位朋友?”
一位中年长须男子,锦衣绣袍,油光满面,清声道:“钱某不才,前些日子在西域偶然获得一件宝贝,今日给诸位老板们看看,可别嫌弃小弟的东西小气!”
说罢,他向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毕恭毕敬地将怀中的长条形锦盒双手递了上去。钱老板余光似乎是不经意地扫了眼众人,漫不经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钥匙,试了好几把,才打开了盒子。
有人故意打趣:“哎呀喂,钱老板好生阔气,这么多钥匙啊?不知道藏了几房夫人啊?”顿时,场内笑声一片。
钱老板面色绯红,笑道:“许老板何出此言,谁不知道你的院子里一间就好几个呢!”
周围的人无不探出脑袋,竟发现这盒子里不止一层,不免愈发好奇起来。
钱老板神色得意,眉飞色舞,傲慢起来,众人中少有的注意到他的神色的,祝信回头瞪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祝权嵪,硬生生将他的脖子瞪得缩了回去,再扫了一眼岑澈,岑澈未注意到似的,自顾自地轻轻安抚着怀里的哈巴尝,命岑天泉倒茶。
当下钱老板开启第三层,场内一片安静,岑澈竟连心跳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抬头一看,这一眼真将自己惊呆了,那长条形锦盒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支水胆琥珀紫毫,他一眼便断定,此乃好笔!
果不其然,钱老板道:“这个水胆琥珀中空,其间镶嵌着水滴,被发现时它就是这般样子,像根笔杆子。”他狡黠一笑,眼睛眯起:“琥珀可是虎之灵魂,相传可以延年益寿。”
“好笔!这绝对好笔!”有人叫道。
钱老板护着笔,小心地捧着它,笑道:“大家静下来闻闻,可有什么味道没有?”
众人听言,纷纷安静下来,轻轻嗅去,真的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极是迷人,皆是感叹:“好香的味道!”
钱老板笑嘻嘻道:“用手稍微摩擦一下,琥珀就会发出这般香气,如此稀罕之物,我当时见着,说是鬼迷心窍了也不为过!”
“哈哈,哈哈哈,钱老板哪儿来的这么好的宝贝?我看那笔的毛也是极好的!”祝信道。
钱老板道:“祝老板眼尖!”他顺了顺笔的毛,道:“这支笔相传是上千年前嫦娥还在后羿身边时,她养的那只玉兔在玩耍时尾巴上的毛不小心被松脂包裹住,嫦娥见那松脂圆润剔透,不舍得毁掉,便剪了玉兔的尾巴,这才历经几千年变成了这支笔呢!”
“还有这回事!”
“这得值多少钱啊?”
“五百两,严某要了!”太湖严归鹤蓦地开口,钱老板呵呵直笑。
“好,五百两,还有谁要加价的啊?”祝信眯着眼,瞟着岑澈道。
“一千两,苏岑家要了。”岑澈淡淡道,可是那声音穿透众人,显得洪亮张扬。
在场之人还未反应过来,祝信笑道:“想不到这支笔竟让今日从未发言大少开了金口!好,一千两,还有谁要?”
钱老板嘻嘻笑着,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一千五百两!”一个七旬老人拄着拐杖在下人的搀扶下蹒跚而来。
岑澈蹙着眉头,却很快站起身道:“原来是年老板大驾,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呢?”
“哎呀,年老板怎的有空过来!”祝信赶忙迎接,严归鹤也主动让位:“年老板,您老不在家中养着,跑到这来作甚?”
年老板抚着长须,道:“你们都看不得我好,我偏偏叫你们再见我嚣张模样,憋得你们想骂骂不出来!”
“哈哈!年老板说的哪里话!”
原来这年老板便是二十年前称霸生意场上的年初一,当时叱咤风云,名头响当当,即便是退隐了,可那身份摆着,一个呼吸也颇有分量。
岑澈瞅着祝信的嘴脸,心知定是他将此人请来的,只不过,究竟用了何种手段叫他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当下,却也不慌不忙,待老头子坐稳了,也缓缓地端坐下来。
怀里的哈巴尝不安地骚动着,岑澈拍拍它的脑袋:“两千两。”
“三千两。”
一阵哗然。
岑天泉不满地嘀咕着:“这年老头不是宣称退隐了吗?怎么今儿个奔哒出来专和大少你过不去?!”
他声音虽小,却叫年初一听了去,他气得拍拍桌子:“哼!老夫买东西就像是你家买菜一样,有何不可?!怎算是……怎算是……”
年初一恼羞成怒,岑澈摆摆手,示意岑天泉不可妄言,他轻笑道:“年老板大人有大量,在下管教不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天泉他心直口快,您老莫要与他一般计较。”他故意将“大”字咬得略重,面带笑容,诚意十足,眼底却布满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不过,岑某也看上了这支笔,实在抱歉地很。”
他顿了顿,余光瞥了眼在场的人,道:“一万两,苏岑家要了。”
此言一出,顿时翻起惊涛骇浪,钱老板愣在一处,惊喜地说不出话来,祝信一脸阴沉,而年初一惨白着脸,可怕地吓人。
“一万两啊!”
“果真是苏岑大少,这么大的手笔却跟少跟头发似的。”
“大气啊!”
……
祝信捧起茶来,送到嘴边,轻抿一口,迟迟不肯放下。
祝权嵪像看到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忍不住在祝信耳边道:“爹,他真是傻人,一万两!死要面子也不需要这般抬竿吧!哈哈!”
祝信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道:“你懂什么,他这是借机炫耀,越大手笔越多人想与他合作。想必岑澈日后定是席卷天下的生意场了……”他闭上了眼睛,捂着心口,复又睁开,眼光变得阴狠狠:“即便我知道他今日定是要出风头的,可不料他真是狠得下心!”
祝权嵪不屑道:“待天下是我们的了,叫他如何威风!”
“住口!”祝信扫了眼场下,见无人留意自己,当下斥道:“这是什么场合?!你若再这般不知好歹,我打断的腿!”
祝权嵪只得忍气吞声,心里恨得牙痒痒。
祝信强装镇定,又马上组织大会进行。
岑澈瞄了一眼岑天泉怀里的锦盒,也不再注意场上的动向了,思绪有些飘忽,突然岑天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少,董家老爷请您会后去他家喝茶,欧阳老板也想请您吃饭,还有许老板,方老板……”
岑澈不待其说完,挥手笑道:“知道了,你跟他们一一回复,今日你家大少我先前已经有约了,改日会请他们府上一聚,聊表歉意。”
岑天泉应了声是,缓缓退下了。
这时,又换了两件大商品,整场下来到目前为止,除了苏岑叫了的水胆琥珀紫毫外,其他宝物皆在一百两至八百两不等,均不能相提并论。
约莫着一时辰后,场内逐渐安静下来,看看天色,祝信扫视场下,清了清嗓子,道:“早上的大会到此为止,我汇源堂好的没有,蒙受大家抬爱了,今日肯关顾这里,就让我祝信尽地主之谊,请各位老板们好好吃上一顿!等午时休息过后,再继续大会!”
“好好好!祝老板客气了!”
“且慢!”人群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唤道:“老乞儿这儿有一桩买卖,不知能不能换些银子。”
祝信循声望去,只见角落内一个穿得邋里邋遢的上了岁数的老头儿,听他讲话还在颤抖,灰头土脸,身形佝偻,衣服破旧,任是谁也想不到他敢在这个地方这种场合上开口,且还要做买卖。
在场之人无不一愣,不少大户老板大笑起来,嘴里却骂着叫人赶他出去。
但祝信毕竟是主持大局之人,今日的主人,要赶还得由自己来才好,他心中不悦,便道:“且慢,今日的大会是公平交易,不论身份地位,这,我们也是有言在先的。那么,还请这位老人家说说,你要做什么买卖?”
老头儿一听,忙忙拉了一人出来,道:“小人今年六十有七,老伴儿走得早,膝下一子,怎奈这不孝子整天只管赌钱吃酒,将家都败光了……”他边说边抹着泪水:“儿媳妇不堪重负,跟人家逃了,孙女她爹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这几日逼得紧,说是……说是……”
他说不下去了,竟掩面哭泣起来,被他一把拉出来的孙女细声安慰道:“爷爷,爷爷别哭了,心儿自愿的!”
她身着粗麻布衣,身材瘦小,前额细发垂下,遮住了半张脸,怯生生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她一张口来,如黄莺般悦耳动人的声音,令人心中酥软,加之可怜模样,已经叫那些大户老板们来了兴趣。
张老板玩弄着左手大拇指上的大玉扳指,道:“老头儿可是要卖姑娘?”
老头儿颤抖着身子道:“是……是,她爹昨日被讨债的打死了,说今日要没有钱,便……便要了心儿……”他说着埋头哭泣。
见老头儿痛哭起来,姑娘“扑通”一声跪下,抽搐着哽咽道:“奴婢自知不值几个钱,只希望大人们能帮奴婢还了债务,好生安葬爹爹,奴婢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她说着忙磕着响头。
“嗯。”张老板道:“抬起头来让大老板们瞧瞧,也好掂量掂量你的价钱。”
姑娘弱弱地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听众人“哇”地一声,无不赞叹:“此女绝色啊!”
“我要是有这样的女人,千金不换呐!”
“许老板,这比起你的十二房妻妾怎样啊?”
“祝老板,比起你之前的汇香院姑娘们怎样啊?”
“哈哈!哈哈哈!钱老板,这么漂亮的姑娘你舍得不要吗?”
“美!美啊!”
……
“这可怜虫,真是疼死老爷了!”许老板忙起身扶起姑娘,近身细细打量,故意凑得近些闻她青涩的芳香,引得其他老板们不满,纷纷叫道:“许老板站远些,人姑娘还不是你的咧!”
也有人看不下去:“许老板,家里妻妾成群,加上玩的姑娘,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个娘儿留给小弟,小弟一百五十两买喽!”
老头儿也不知所措,而他孙女儿只是跪着无声哭泣。止不住地颤抖的身子,任谁都无法不感到怜惜,她梨花带雨的绝美容颜更是看得人心都碎了。
梁上,沈岚蹙眉咒骂道:“不要脸的臭男人,真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吗?过分至极!本姑娘要是恢复了武功,拆了你们的狗窝,卸了你们的骨头,叫你们整日乱吠!再挖了你们的双眼,阉了你们全家!贱男人!”
逃花见她气得指甲都快捅进梁子里了,忙拉起她的手,道:“生别人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沈姑娘,你是个聪明人。”
沈岚扭过头来,见他笑眯眯的眼睛,更怒了:“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祸害那么多姑娘,活脱脱一人渣!”
逃花一愣,随即笑道:“呵呵,我可什么也没做啊,她们都是自愿跟着我的。”
“呸!”沈岚白了他一眼,道:“骗人感情的贱男人!谁跟你谁倒霉!”
逃花双眼一眯:“沈姑娘是被哪个贱男人伤害了吗?否则,怎么对全天下的男人都这般不怀好意?”
沈岚瞪着逃花,噘着嘴道:“没有,谁能伤害本姑娘?”忽而,她眼珠子一溜儿:“公子,你什么时候能把我的功夫给恢复了?”
逃花斜睨她,摇摇头道:“等你乖了的时候。”
沈岚努嘴道:“我很乖啊!”
逃花含笑:“你不能信的。”
“呸!”沈岚气得只能这样发泄情绪。
大会举行到这个阶段,祝信仍然没有什么反常的行动,叫逃花一直无法确定自己的怀疑。
沈岚见他沉思状,心中也绕了好几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