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的玉指已经覆上了唇,岑灏再也说不出话了。
“你好残忍。”柳墨一字字敲击着岑灏的心,他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心道:我若接受,才是残忍,才是残忍啊……
柳墨哭得累了,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岑灏往外一推:“我知道了,今日之后,我不会有妄念了。”
岑灏见她这般说,心里却仍是担心,小心翼翼地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道:“也许你命里之人出现了而你未发现他也未可知,也许,他还在路上。”
柳墨扯出一抹苦笑:“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话说出口,她自觉失言,不再多说,往前走去。
岑灏苦叹一声,目光落在转角处前方两女孩儿身上,她们停下来等着自己,不禁喟然:不知她们小姐又是什么样的女子……
沈岚在树上,一动也不动,叶子在手中稍一松点便要落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眼中看到的一切叫心口酸痛不已。沈岚后悔极了,就应该跟得近些,好听听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也许,还会提到自己。
还是,她根本就不该跟出来?
沈岚明明是感觉地到柳墨对岑灏是不一样的,明明知道岑灏这般优秀,她也这般美好……
沈岚的视线很模糊,脸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直到前面的影子不见了,她才舔了舔嘴角,喃喃道:“好咸啊。”
说着三个字便像抽了她全身力气似的,整个人倚在树干上,思绪飘渺,眼泪不止。
“岑灏骗了我吗?骗了我吗?……”沈岚自己对自己说话,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他说他对我动了心了,在很早以前……他……她哭了,为什么哭了?……是我吗?”沈岚心里纠缠了千千万万个死结:“他为她擦泪,他们……他们……”
沈岚一个不稳,整个人往树下掉去,轻功都忘了施展,本能地用手去抓树干,只为自救,但纵使手掌被刮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衣袖也被撕成了两半,她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背生疼,疼得发麻,麻地不知道疼了。
岑灏和柳墨随着两名少女来到了湖边,残阳如血,半落西山,余晖照耀,波光粼粼,煞是夺目。湖中建有一阁,清雅秀丽,无繁杂修饰,可惜太远,以岑灏之力,也不知是否能踏波而上。
应琴道:“二少请在此等候,时机一到,便可见到我家小姐了。”
她目光流转,对柳墨道:“柳少门主请尽早回去吧,小姐只点名要见二少,恕奴婢不能带你前去。”
柳墨一听,心中极火,一个小小的丫头竟对自己如此无礼,若不是觉得她家小姐许是重要人物,她定早已出手教训一翻了,当下却只得忍住怒气,道:“本少门主既然来了,就不会随便就走了,你们家小姐想来也是聪明人,对我应予怎样的待客之道,她不会不明白。”
柳墨今日本就有气,谁料这丫头说出这样不待见的话,只动动嘴皮子已经是很大的忍让了,毕竟,柳墨的地位在江湖上也没什么人敢得罪,不过,即便她再有情绪,也懂得大局为重,况且,千面门的度量不该小的。
应弦忙道:“少门主莫气,是我这妹子无礼了,不懂得变通,因为小姐当时只让我们跟着二少,故而应琴也一根筋,想不通了。”
柳墨冷哼一声,不去理她。
应弦道:“二少请耐心等候。”她瞧了瞧天色,太阳已落山,不久便可见到湖上升月了,又道:“女婢二人就此告退。”
岑灏也不多问,拱手道:“多谢两位。”
见两人走远,岑灏才道:“你说前方是福是祸?”
柳墨摇头:“不知,有时候福祸相依,猜不透。”她语气淡淡,看着岑灏:“但,即便如此,也得去看看,否则,连拥有福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柳墨目光盈盈,似有所指,岑灏心中一动,无可奈何,暗叹一气,笑道:“有时候,念想很美,却容易伤了自己。”
柳墨双眸一黯,道:“我自然明白,但虽知是妄念,不该再有,却难以割舍啊。”
岑灏不再多言,不敢再多言。他以前一直觉得凡事都应该去面对,有问题就该去解决,就像从小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对手如何强大也能冷静下来思考,绝不退缩。但,感情一事,明知惹不起,还不起,却还是不小心欠下了债,半点不由人。
湖上升月,水波荡漾,黑水承台……
眼前场景令岑灏心中一惊,喃喃念道:“姣姣圆月初出云,东风拂面漫金鳞。黑水承台清华泄,不识落尘九天仙。”
柳墨也是心头一颤,道:“她不会真的是第四方人吧?”
岑灏蹙眉,犹豫道:“你们不是一方人持有一句话吗?彼此不知的吗?”
柳墨也犹豫了:“也许是巧合吧,这样的场景多了去了,总不能有水有月有台便是了。”
岑灏颔首,指着前面道:“但我却知道这里一定是个奇妙的地方。”
柳墨顺着岑灏的手指方向看去,湖面上升起一条条木板来,木板以细绳贯之,连成桥,自岑灏脚下通往湖中亭阁。
柳墨道:“这是玄术。”
岑灏点头:“机关玄术,借涨潮之力启动机关,将湖底下的木板浮上岸来。”
柳墨道:“我门中人虽有幻术玄学者,且各个精通此道,但要借涨潮之力来控制机关,他们想必也有困难。”
岑灏笑道:“此人是高手啊,不见上一见,委实遗憾。”
说罢,他一脚踏上木板,怎奈木板受不住重力,向下沉去,岑灏笑道:“这主人要试我的功夫。”他立马轻身而起,轻点脚尖,旋身而上,衣袂飘飘,随风摆动,行波踏月,几个起落,翩翩然立在湖中。
柳墨随后施展轻功,步履翩跹,如蝶飞舞,魅影曼妙,如风如柳,飘落湖中。
两人在亭阁前院落脚。
四面轻纱为屏,随风起舞,淡香萦绕,似有若无,青烟袅袅,朦朦胧胧。
岑灏道:“在下岑灏,与千面门少门主柳墨拜访,若有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沉静一会,还以为再听不到答复了,突然正前方二楼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启,传来阵阵琴声。
岑灏细细聆听,犹见巍山高耸入云,烟云缭绕,飘忽不定。又闻山涧潺潺之声,淙淙铮铮,幽静深远,明快欢乐。突而水流澎湃汹涌,蛟龙怒吼嘶鸣,山体轰动,惊心动魄。天撼地动,令人胆战心惊。忽见风云寂静,空谷幽香,山清水秀,泉水叮咚。似获重生。
乐罢,亭阁之上除了细微的风声,竟无人开口。
阁上出现了两个身影,岑灏认得她们便是应琴和应弦。
岑灏道:“小姐方才一曲着实令在下佩服,高山流水,犹如境内。”
他顿了顿,只待阁内之人说话,可出乎意料,一句话也没有听到,连两个少女也不曾张嘴。
岑灏干笑两声,心想:这位小姐架子倒是挺大,也罢,让我会一会她。便道:“可惜,高山有余,流水不足。”
“此话怎讲?”终于等到阁内之人开了尊口,岑灏心中一喜,道:“小姐以巍峨高山引我入境,我站在丛山之巅,一望平川,一览无余,心下开阔,却时感寂寞,高山太高,无与争锋,反倒难过。”
“说下去。”
“流水动时汹涌,蛟龙怒吼之景叫人难忘,手法拿捏地恰到好处,可惜,流水静时心不静,尾音本该如泉水滴石清脆,小姐却毁于结束,放地自如,收不回来。”
“二少今日一言,叫我更为钦佩了。”阁内之人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岑灏捉摸不透,不敢妄自开口,只是客套谦虚了一翻。
“二少可知我今日为何要将你请来?”
岑灏眉毛一挑,摇头笑道:“一路上,我一直不明白,但现在,我想我应该是知道其中一个原因。”
“哦?”阁内之人颇感兴趣。
岑灏道:“小姐想见我。”
“这是什么理由,我若不想见你,自然也不会请你到这里。”
“那小姐能否告知为何想见我?”
“二少闻名天下,谁人不想一见?”
岑灏茫然道:“可是我却不觉得你见得到我。”
阁内之人笑道:“你见不到我见得到你,可是,我已经见到了你。”
柳墨终于冷冷开口:“姑娘,可是我们见不到你,这样,着实不公平,也实在不够礼貌。”
“那少门主觉得怎样才算是礼貌?”阁内之人瞬间语气带着冷冽,叫人心寒。
柳墨冷哼一声:“自然是让我们也见见姑娘你的真容了!”
柳墨双手出掌,掌风呼啸,广袖摆动,仿若流星,玉足点地而起,欲要跳上二楼,怎奈二楼正中央那扇房门忽地关上,两名少女纷纷退到两边,继而房门骤开,一道纱帐自房内席卷出来,将柳墨身子裹住,柳墨被缚了手脚,不得不连连后退,忽然门口一道铁栏自上头掉下,堵住了房门,柳墨双手打开,稍一运力,轻纱破碎,破茧成蝶,回到岑灏身边。
她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能力还不能见上那人一面,此人机关了得,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柳墨偷偷给岑灏使了个眼色,佯装生气,怒道:“她如此待客之道,你还要留?”
岑灏会意,道:“你别置气,这位小姐想必也有自己的一翻道理,我们不妨……”
柳墨愤力一甩衣袖,道:“你不走,我走!”她一转身,扬长离去。
岑灏待要追她,阁内之人却道:“二少留步。”
岑灏转身道:“为何叫我留步?”
“难道二少想走?”
岑灏听罢哈哈大笑起来:“姑娘难道会以为我想留下?”
阁内之人道:“你不想留下也得留下。”
岑灏道:“为何?”
那人道:“我与一位朋友打了个赌。”
“难不成与我有关?”岑灏好奇地问。
“他说我留不住你。”阁内之人道。
岑灏笑道:“那你肯定不会服气的。”
“是啊,所以,我会千方百计地留住你。不说五天,两天也是可以的。”
岑灏奇道:“你凭什么留住我?”
阁内之人笑道:“我会送你一份大礼的。”
岑灏眼睛一眯,问道:“可否告知?”
“我会帮你算上一卦。要知道,我的家族算的卦向来很灵的。”
“哦?”岑灏眉毛一挑,道:“那你可算得出我此时内心想做的事?”
“可我不常算卦。”阁内之人道:“因为每算上一卦便会耗我大量的元气。不过,你的事,我不需要算便能知道。”
“哦?”
“这第一件事,便是想知道我是谁。”阁内之人自信满满。
“这不难猜。”岑灏浅笑道。
“第二件事就是今后如何面对柳姑娘。”
阁内之人貌似还有心思调侃,岑灏不免苦笑:“你这两个丫头的嘴也太快了些。”
阁内之人笑道:“至于第三件事嘛,就是如何对付飞鹰帮喽。”
“如何?”岑灏这会儿真的不得不紧张起来,这人,实在知道地太多,而自己却完全对她不了解,怎能不心惊?
阁内之人道:“飞鹰帮无非是想要夜漠流沙,可夜漠流沙的地图叫人看不懂,所以,他们想知道起点,然而,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起点,后面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都不好把握了……”
“你难道知道起点?”岑灏沉声问道。
“我说了,会送你一份大礼。”阁内之人道:“后天,后天的太阳刚出来的那个时候,就是算这支卦的最佳时刻。”
岑灏只得点头,他虽然不懂得占卜算卦,却也在书中看过,晓得其中一二。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说多了反而误了事,但是,若能善加利用,便能消灾避难。其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神神秘秘,玄乎地很。
岑灏当下便决定得先留下来看看,拱手道:“那就打扰姑娘了。”
“二少,请。”应弦含笑,转眼跃下楼来,盈盈一施礼。
岑灏便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