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地瞪了林木匠一眼,骂道:“人头的事还没下文,你敢收钱?他日后不缠着我们就阿弥陀佛了!”
提到人头,林木匠有气都不敢出,忽然扭头看了对岸一眼,就飞快地离开河畔。
我们两人在众人注视下,若无其事地走向桥东街,一人狠狠地吃了两碗酸辣粉,然后又去服装店买了几身新衣服,有说有笑地往林木匠的棺材铺赶。
此时,在桥上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街上冷冷清清的,我们刚要进林家院门,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就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地说:“吆死人的吴叔叔、林叔叔,我四爷爷请你们去帮忙。”
我愣了一下,还没问这小女孩是谁家的,小女孩就将手里的两张黄纸塞到林木匠手里,然后一脸惊恐地跑了。
林木匠挠了挠头,嘀咕道:“这丫头跟陈大力长得很像,应该就是陈老道叫我们,看来,苏家这事情,我们还得走一趟。”
黄纸是请柬,这一带办白事时,道士召集人手常用的方式。陈老道是老道士宋驼子的得意弟子,师徒二人在这一带很有名气,谁家有红白喜事,几乎都少不了他们。跟我们是同道中人,他们有事相求,我们也不能坏了规矩。
就这样,我和林木匠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地赶到苏老三的家。此时,苏家亲朋好友都忙着在饭馆前搭设灵棚,遗体还没送去火化,但响器班子已经到齐,呜里哇啦奏起悲伤欲绝的曲子。
我们没看到陈老道的身影,便走到苏老三的遗像前一人上三柱香,问候了家属几句,就暂时到后院那里喝杯热茶。
我们凳子都还没坐暖,苏老三那个九十多岁的姑奶奶在两个曾孙的挽扶下,颤颤巍巍地朝我们走来。“请问,哪位是小吴天师?”
老太太已经眼花,说话都有点吃力,我连忙站了起来,走过去扶着她。“阿婆,我是吴强,有事您说。”
老太太静静地看着我,像傻了一样,木刻般地脸绷得紧紧的,显得有些生硬,用鸡爪一样的手摸着我的脸,哽咽着说:“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里也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老人家好。便扶着她到凳子上坐着。“阿婆,您先坐着。”
老太太没有坐下,像个木偶一般地站着,嘴里念念有词,听不太清楚。
我对着老太太的两个曾孙说:“去拿一个火盆过来给阿婆暖暖。”
“不用!不用!”老太太转身看着我,她那深邃的眼眸尽是沧桑。“小吴天师,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说着,两眼老泪纵横。
林木匠站起来对老太太说:“阿婆,您先坐下来慢慢说,天大的事情,有我们晚辈扛着!”
老太太点点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哽咽着说:“这里不能住人了,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帮我劝劝我家的儿孙们一起走吧。”
看到老太太这哀伤的神情,我也有种说不出的心酸,以为她是老糊涂了,所以一个劲地点头,尽量让她安静下来。
林木匠有些不耐烦地看了老太太的一个曾孙,低声说道:“带阿婆去喝点粥吧,时候不早了。”
“我不吃!”老太太突然脸色一变,怒瞪着林木匠,语气凌厉地说:“怎么?都觉得我老糊涂了?说话不中听了,是吗?”
“阿婆息怒,息怒,要走,也得送送三哥再打算吧。”林木匠看到老人家动怒,就找了这么个理由。
老太太摇摇头,苦口婆心地说:“三儿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别以为你们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范家的血咒,岂是你们能解得开的?”
“什么?”我目光呆滞地看着老太太,本来我真的以为她伤心过度,糊涂了,但提到范家,我就无言以对。
“都知道这个盘龙镇的来历吗?”老太太语气变得有些平缓。
我们两个点了点头。
老太太接着说:“知道就好,我就不再啰嗦,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不知者不罪,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可是,昨天跟今天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吧?”
我应声说:“嗯,是的,都知道。”
“哼!”老太太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接着说:“知道了还敢捅破天?你们犯了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林木匠诚惶诚恐地看着老太太,屁股都坐不住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昨天,是少爷的祭日,就在少爷遇刺身亡的时间,刮来了一阵妖风,街上的狗都疯了,到处咬人,你们三个不懂事,以为驱散了疯狗,是件天大的好事,其实是犯了血咒,今后将会鸡犬不宁。”
林木匠将信将疑,对着老太太说:“这事情,为什么我父母还有爷爷奶奶他们都没跟我说?”
“那是他们不懂,当年,我一大家子都在范家做下人,我亲眼见到范老爷用活人祭祀,并下了血咒,凡是招惹他们,都不得安宁,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诫孩子们要早点离开这里,可他们都当耳边风,这下捅破天了,事情闹大了。”
“阿婆,您多虑了吧?捅破天的其实就只有我一个人,跟大伙都没关系,不是吗?”我觉得阴魂不散的范少爷只是找我一个人的麻烦。
老太太抹着眼泪,语气抖颤地说:“话说回来,你们只是替罪羊而已,这天始终都有人去捅破,少爷走的时候,二十五岁,所以每隔二十五年就会出来兴风作浪一次,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闹几年才消停,昨天跟今天,只是开始。”
“什么,二十五年闹一次?”林木匠说着,便数手指头,突然间就目光呆滞地看着老太太。“这么说来,二十七年前镇上这场浩劫,也跟范家有关?”
二十七年前,我还没出生,所以没有感受到事情的可怕,但从林木匠那个惊恐的神态来看,恐怕比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还严重。
“是啊,你当时也不小了吧?走吧!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回来。”老太太站了起来,一直抹着眼泪。
我突然想到,我们哥仨无牵无挂,要走随时可以,可是,镇上居民上万人,走在路上也是素不相识,没法劝他们走啊,若是我无视他们的存在,这良心上也是一辈子过不去,简直就是左右为难。
“阿婆,我们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办法啊,那么多人,有几个能劝得动?”我皱着眉头说。
“那就让他们等着看吧!事情要是闹大了,都得走!”老太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扶着两个曾孙的手,踏着三寸金莲,颤颤巍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