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一个穿着破旧官服的官员,也面生,一看就知道是地方官。
南宫极只是微笑着看着他,脑中却早已混沌了。南宫梵却是有些紧张,他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急忙给一旁的侍卫长使了个眼色。
“臣这杯酒,想问的是,陛下在此奢靡花销,可曾想过前线的兵士们?!礼王殿下在此娶亲坐拥美人,可曾想过被你残害的兄弟,德王殿下为守卫龙炎与叛军斗争,你们却将他打为叛贼,你们。。。”
那官员说到一半,就立即有侍卫上前,将其扑倒,堵住了他的嘴。
南宫梵低声道:“拖出去,打死!!”
南宫极酒有些醒了,茫然地看着众臣,众臣也只是呐呐不言。
“怎么了,这是?方才那位要给朕。。给朕敬酒的爱卿呢?朕今日高兴!来,喝!!”南宫极迷迷糊糊说道。
大殿之上一时十分寂静,南宫梵见状,忙倒了杯酒,敬给南宫极:“儿臣今日大婚,都是父皇一手操持,儿臣此酒,感激父皇厚爱,愿父皇福泽绵长,江山永固!”
群臣这才热闹了起来,却是少了方才的气氛,南宫梵出了一口大气,稍稍定了定神。
“皇上,不能再喝了,待会儿礼王殿下还要携着新王妃,来参拜您呢。”老太监出言提醒道。南宫极点点头,像极了一个懵懂的孩童:“好,好,参拜,来参拜。”
礼王南宫梵,一袭红衣极度耀目,却只是端着酒,站在殿的角落处,看着群臣畅饮。
“文才兄,此来祝礼王殿下新婚,不想在此遇到你啊。”
南宫梵静静听着殿中人的寒暄。
“是啊,当年科举之后一别,就再也未曾见过,却不想灵禅兄你已经是侍郎了。真是造化啊。”
“论起年龄,文才兄你要比殿下年长几岁吧,怎么还未曾娶妻呢?”
南宫梵静静站在角落里,听着那个被称为‘文才兄’的人叹了一口气,回答道:“说起来也让灵禅兄你笑话,我总觉得缘分二字难以理喻,也非我这酸腐文人可以琢磨。除却男女之爱,尚有兄弟之情,我向来是怕有亲近的人,有了便要挂心,可是人间羁绊无非此间种种,既然挂了心,便是割舍不断的情分。我已经有了挂心之人,既然不能相守,不如独善其身。”
“呵呵,文才兄素来是重情重义啊,小弟我也曾听闻,文才兄你与一个青楼女子相好,还要为其赎身,去除奴籍,如今怎么样了?看着样子,怕是不曾赎身吧。”
南宫梵听得那人又长叹了一口气,才道:“她与我一见倾心,只是。。只是世事无常,当时我一月俸银不过十钱,又成日在官场中挣扎,辜负了她,待到我凑够了钱,去与她赎身之时,却发现她早就染病身亡了,唉,可叹可叹啊,她素来喜好自由,却一直被囚禁在那囚笼之中,到死,我也不曾救得她脱离苦海,可恨啊,我当日无能为力啊。”
“此女放荡不羁,却能为皎皎明月收了心,文才兄持稳淡然,却能为灼灼烈焰红了脸,若是这位姑娘不曾香消玉殒,想来如今,也该是传为一段佳话吧。”
南宫梵听着,只觉得阵风吹来,面上湿意弥漫,随手一摸,却是早已落下了两行泪,慌忙拿袖子擦了眼泪,从角落的柱子背后转了出去,方才那两个互相讨论的人正站在窗前。
一个一身青衫,一个一身红袍,显然官职相差甚大,却能引为至交好友,让人深思。
两人显然也看到了南宫梵,急忙过来行礼:“微臣秦文才\/公孙灵禅见过礼王殿下,祝殿下新婚燕尔,百年好合。”
南宫梵方才听他俩说话,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这两个真性情的人说,被这么一打岔,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好点点头,转身离开,身后的两人仍然压低了声音。
“文才兄,你是否觉得,殿下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唉,情之一字,就算是皇家,也难以成全自己吧,想必殿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群臣散去之后,红烛高照,龙涎香绕。
太监尖细的声音拉长道:“易正乾坤,夫妇为人伦之始,诗歌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是以,鸣凤锵锵,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
“一拜天地宗庙——!”
南宫梵朝着太庙的方向,面无表情地下拜。
南宫极眯着眼,坐在龙椅上也不知是否是睡着了,偶尔动一动,久不见活动的闻人司依坐在远远的另一边,虽然身着盛装,却仍旧是难以掩盖她的苍老与憔悴。
“宜室宜家,而昌而炽,琼瑶相报,木瓜已投。二拜父母高堂——!”
南宫梵拉着孟梓萱的手,起身,然后回身,对着早已经因为醉酒而沉沉睡去的南宫极与闻人司依下拜。
南宫梵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孟梓萱的手在轻轻的颤抖,却仍是什么举动都没有,只是那么轻轻的,却又漠然地拉着她的手。
司礼太监再次开口:“寅筮吉辰,行合卺之礼,伏愿。琴瑟之欢,百年偕老。三拜夫妻白头——!”
烛火摇晃,映过南宫梵的脸,那张脸精致冷漠,像极了这曾经在皇宫中出现过的每一张面具。
大红的喜服拜倒,再起身。
“礼成——!”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礼王府中,这一对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的新人夫妻,就这么对坐这,对着两盏喜烛。
南宫梵对于这个陌生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想法,他既不期待,也不痛恨,他的心里蔓延着一种叫做无奈的东西,这东西能够在无声无息之间,就瓦解你的意志,让你沉溺其中,无法动弹,无奈,可是又能如何呢?
南宫梵偏过头打量着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上的孟梓萱,他曾经远远看过她一眼,清秀的眉眼,逆来顺受的好性格,却只是远远的,远远的,在他心里,淡成了一个轻薄的影子。这个影子,凝结成了南宫梵心中的一颗星星,一颗黯淡的星星,在旁边那轮皎洁的明月的映衬下,黯然无光,永远不会被注意到。
南宫梵清楚,那轮明月上,住着他永远都没法企及的女人。
孟梓萱的家教甚严,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女则》《女训》她背的滚瓜烂熟,所以,虽然她对于她未来的夫君十分好奇,可仍旧是没有掀起盖头的一角偷看的勇气。她支起耳朵听着南宫梵的举动,她听的出他今日喝了不少酒,因为他跌跌撞撞地进门来了,一进来便一屁股坐在了桌子边,就再也没有动静。
“今日可曾用过饭?”一个温柔而淡漠的声音响了起来。
孟梓萱张了张嘴,想出声,却是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年轻而淡漠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人呢?那个传说中受万千少女喜爱的风流王爷,今日,就真的成了她的夫君么?这件事想起来,让人既是激动,又是不敢相信。
“那便去吃些,你今日不曾吃过,定然会饿。”那个声音继续道。
盖在头上的喜帕动了动,孟梓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她努力做出自己在镜子前练习好的最好看的表情,她今日画了黛眉,用的是进贡的墨黛,用桃花粉扑了双颊,用朱蔻点了嘴唇,她在出嫁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梳理头发,一边想自己未来的夫君。
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先是因为强光而产生的不适,继而眼前映出一张眉目清秀却十分淡漠的脸庞,挺直的鼻梁,淡薄的嘴唇,一双能够开出灿烂阳光的桃花眼,可是那双桃花眼里的桃花,并没有盛开,而是完全凋谢了。
那个人的眼神淡淡的,仿佛揭开盖头是完成了一个什么任务,就像是开门或者是吃饭什么平常的事情一般寻常,他揭开盖头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起身,坐到桌子边去喝酒,两杯为夫妻新婚之夜准备的合欢酒,孟梓萱就静静地看着他将两杯尽数喝下,继而拿着酒壶与酒杯,晃晃荡荡出了房门,坐在房前的长阶上,看着月亮,自斟自饮。
满心的欢喜与期待,就这么落了空,孟梓萱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对着月亮自斟自饮的那个身影,心中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
房外的人喝了一夜酒。
房内的人独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