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龙炎,礼王府。
一轮弯月如同美人的娥眉一般,淡淡地挂在天空上。
“啪”地一声轻响,奏折掉在了地上,惊醒了南宫梵,南宫梵躬下身,从地上捡起了那本奏折,揉了揉鼻梁,问一旁的小太监道:“到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恭敬回到:“丑时了。”
南宫梵将奏折放回桌子上,起身,就听小太监问道:“今天是两位王妃新进府的日子,殿下今夜是要去哪位王妃的房里?”
南宫梵捏了捏鼻梁,回想了一下自己恍若一夕之间就多出来的三个王妃,沈珮嘴碎话多,又爱争风吃醋,颇让南宫梵觉得烦人,只是胜在样貌娇媚,也会使一些惑人的手段倒也在三人中不落下风。那位西藩国的涵影公主,却是少言寡语,想来也是因为语言不通,与南宫梵的交流极少,也不懂龙炎的风土人情,和南宫梵,倒是有些陌生人的感觉。
“今夜就去梓萱那处吧。”南宫梵淡淡开口道,“今日一天的礼节走下来,其他两位王妃想来也该疲累了,就着她们不必再等了,该休息就休息去吧。”南宫梵听从沈妃的教导,这自己府中的女人们之间的事情,须得处理好,得以制衡才是。
“是,奴才这就去通报。”小太监殷勤道。
“不必,本王自己过去便是了,现在夜已经深了,莫要惊扰其他人。”南宫梵伸手阻止了小太监,转身出了书房。
穿过花园,一路走到后院时,南宫梵清楚地看到,星蓝院与芙蕖院的灯还亮着,昭礼院的灯却已经熄了。
星蓝院住着沈珮,芙蕖院住着涵影公主,昭礼院自然就是正妃孟梓萱的住处了。
南宫梵心中有了丝莫名的安稳,抬脚往昭礼院走去。
轻轻扣了扣门,不多时,南宫梵就听到有丫鬟打着哈欠来应门。
“这么晚了,谁啊?”
南宫梵隔着门淡淡道:“是我。”
那丫鬟瞬时听出了南宫梵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地打开了门:“殿下?!”继而就要转身往里跑:“娘娘,殿下来了。”
“嘘。”南宫梵做了一个低声的动作,那丫鬟急忙道:“我去喊王妃起来?王妃给王爷绣香囊绣到半夜里,才睡下不久。”
南宫梵摇头:“不必,都这么晚了,不必惊动王妃了。”
那丫鬟退下了,南宫梵便进了内室,内室一片安静,只燃着一根小小的蜡烛,南宫梵撩起床帘,看着孟梓萱安静的睡颜,桌上散落着绣了一半鸳鸯戏水的香囊。
烛花爆了一下,远处传来几声轻轻的鸟鸣。
南宫梵发怔了,那长而颤抖的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让他不禁想起了一个人,他的渠上明月,他的乐儿。
南宫梵知道自己是个很容易对于某种东西痴迷到燃烧的人,燃烧,一刹那的事,他太怕燃烧之后的灰烬冰冷飞散,所以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克制,不能拿自己做赌注。不能烧掉自己。
只是这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是在这寂静的夜晚爆发。
他想起了南宫玄对于儿时的他的照顾,那只被他一箭射死的灰色兔子,南宫玄留在他记忆中早已淡去的微笑。那是他的哥哥,是他的四哥。南宫梵这样告诉自己,可是这一点也不能阻止自己对于风苓乐的疯狂思念。
风苓乐明媚灵动的眼神,娇憨的笑容,果敢的行动,无一不深深地刻在他心中。
“王爷?怎么了王爷?”
待到南宫梵反应过来的时候,孟梓萱已经在推他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孟梓萱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无……无事……”
南宫梵放开了孟梓萱,四处看了看,道:“窗户开着,风大,你夜里当心。”
孟梓萱十分贤淑地应下了:“哎,妾身知道了。”
似乎是看到南宫梵并不想睡觉,孟梓萱就主动开口道:“夜这么深了,王爷不困么?”
南宫梵摇摇头,道:“方才在书房看折子睡着了,这会儿反而不困。”
孟梓萱道:“今日是王爷与两位妹妹大喜的日子,王爷您该去两位妹妹的房里啊。”
孟梓萱的谈吐有礼,气质不凡,神色之间又有些肖似风苓乐的姿态,南宫梵倒是觉得亲切,便耐心解释道:“那位来自西藩的伊丽莎白公主,虽然略通我龙炎本土语言,可交流起来仍是不甚方便,本王也懒得去,沈家的那位,年纪小,话又多,还是个孩子,爱闹腾,我就想寻个清静处。”
孟梓萱只是笑了笑,披着外衣起身道:“妾身替王爷倒杯茶,看了折子,想来也要润润喉。”
南宫梵点了点头,看着孟梓萱起身劳作,突然有些心中郁然,他确实不是那个可以恣意妄为的少年了,这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家庭,将来也要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这个逆来顺受姿态柔顺的女人也许不是他心头那轮皎洁的明月,却是他书案上的一簇茶花。
南宫梵不禁有些感慨地说道:“你来王府这些日子了,我都没怎么好好与你说过话,都是夫妻了,也该交交心。”
孟梓萱只是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将温热的茶水放到南宫梵面前:“王爷这几日都住在书房,妾身以为……妾身哪里做的不好,才让殿下烦心了。”
南宫梵道:“不会,你父亲也在朝为官,自然知道如今朝廷的难处,加之父皇一直缠绵病榻,许多事情都要本王代为行使,本王实在是有些劳累。”
孟梓萱道:“能者多劳,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
南宫梵颔首,拿过茶盏饮了一口,面上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是个脾性好的,虽然早来了几日,那也算是管家的了,这后两位,你凡是都要多教教,要稳重。”
孟梓萱自然知道南宫梵说的是什么,她虽然对着这个陌生的夫君没有什么情分,可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里头,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王爷既然累了,便早些休息吧。”
南宫梵应下,孟梓萱伺候着宽衣,又用汤婆子温了温凉席,怕夜里风大惊着南宫梵,又起身仔细地看了窗户。
一举一动,全都看在南宫梵眼里。
这便是他的妻子,南宫梵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竟然有些了然了沈妃说过的所谓“家”的感觉。
一时间,夜深人静,星子也隐去在了云层后面,只有在花间流连的蝴蝶似乎还舍不得花的芬芳。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芳草孤冢照,蝶归魂梦扰。
庭院深深,沉香几缕,浅蓝色的锦缎在孟梓萱的穿针引线之间,变幻出远岱一般的光泽,丫鬟在一旁烹茶,云雾茶的清香混着沉香的味道,带着沉静而又安宁。
高高的礼王府的院墙仿佛将那朝堂之上无声的硝烟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间王府里,处于龙炎目前权力争斗的顶峰,却又仿佛置身事外。
这间小院子的门里,常常有各种精美的绣活或者香囊,送往各个显贵之家或者是宫中妃嫔的手中,只是这间小院子的主人却是深居庭院,不常露面,街头巷尾的故事里,除却了礼王在朝堂上大显身手炙手可热之外,流传最广的就是那礼王妃巧夺天工的女红,可以招来蝴蝶的绣花手艺,和那张偶然方可见的娴静温婉的脸。
娇花照水,一弯柳叶眉似蹙非蹙,心思仿佛全集中在眼前的绣架之上,一身碧色的长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正是十八年华正好,却没有芙蕖院与星蓝院里的两位那般的喜欢热闹,孟梓萱隐于大市,求一份安宁。
每每临窗而立,院门开合的声音带来了希望,却也是一次次的失望,那从未得到过回应的眼神,何时才能敲响自己夫君的心门,自从那夜一会,南宫梵便再也没有来过她房中,倒也不是南宫梵偏爱那些个新来的妃子,只是朝堂事务繁多,南宫极又到了强弩之末,边境与华国的摩擦日益增多,南宫梵也常常宿在皇宫的议事处。
孟梓萱虽然稳重,却也是有些思念自己的夫君的,那夜一别,这个有着桃花眼的男人又在她的心上重重的刻了一刀,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有那么一夜,与他再话巴山夜雨。
孟梓萱常常想,若没有这朝堂上的繁多事务,是否早已是交心知己了,大婚时固有的誓言,白头偕老,竟然也成了她自己心中的执念,孟梓萱也会猜想,这句白头偕老,对那人而言是否只是一句话呢?
绫罗香囊,可以用丝线编织出一个个锦绣辉煌的美梦,却终究走不过这爱情编织的牢笼,南柯一梦么,孟梓萱读过不少书,是不愿轻信的,只有青灯也罢,愿守护着昭礼院的灯火,等待一个归期。
孟梓萱的绣活,南宫梵其实也带在身上,只因他进宫见沈妃之时,听到沈妃夸奖孟梓萱的绣活,这才发现,这绣活都已经送到了沈妃这里来了。
南宫梵心里清楚,作为礼王正妃,孟梓萱自然是不需要通过绣活这种手段来维持生计,她这样做,是为了给自己积攒人脉,不由得心中多了几分感动。
他似乎又找回了少年时缺失的安全感,就像记忆中南宫玄护在他身前的持着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