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得了董耀祖的鼓励,汤三娃兴奋地一夜都没睡好觉。天没亮时,他扛着铁锨去了王姓祠堂的那道坡上铲草胡子。
这道坡紧挨着王姓祠堂,平日里人迹罕至,当年夏天雨水丰盈,柴草长地极为旺盛。如今是隆冬季节,那柴草早已变地干枯发白易燃易烧,和了黄土当填炕,是北方农家冬季里烧炕的最佳物料。
汤三娃紧了紧系着烂棉袄的布绳子,在双手里使劲唾了口唾沫,攥住铁锨把子在上坡头上朝下用力铲了起来。不大会的功夫,满坡的柴草和着黄土翻卷起来顺着陡坡往下滑。坡道被汤三娃用铁锨铲过的地方,就像是秃子的头顶,呈现出白花花的一片。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汤三娃心里很有几分成就感。他放下铁锨坐在柴草堆上,摸出随身带着的旱烟锅子,伸进衣袋里捏满旱烟沫子,点着火镰子美美抽了起来。
汤三娃在陡坡上铲草胡子时,天佑正在家里给水珠换尿布子。水珠每天清早要撒一泡尿水,这是很有规律的一件事情。天佑天天准时要替她换干净的尿布子,免得小丫头裆里生痱子。金锁是个十分勤快的人,他平时早睡早起,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着扫把里里外外地清扫庄廓院子、门前场院和家道。
这天,当金锁扫到王姓祠堂前的路边时,抬眼一看,平时草木旺盛的那道陡坡被人铲地开了花。定睛细看,原来铲草的人是董耀祖的长工汤三娃。金锁心里一惊,在庄严肃穆的祖宗祠堂边铲草,这不是往活人眼睛里面揉沙子嘛!
金锁一看不妙,撒腿就跑回了家,进了客房对正德说:“大大,我看见汤三娃在祠堂那道坡上铲草胡子,已经铲了一大片了。”正德正在客房炕上就着火盆喝罐罐茶,惊奇地问道:“你看仔细了?”金锁说:“我看清楚了,就是汤三娃,不会错的。”
正德放下手里捏着的蛐蛐罐儿,思忖了片刻,说:“草胡子满山满洼都有,他不应该到咱祠堂边上铲。既然他已经铲了,说明他想挑事呢。这样吧娃,你把天佑叫到屋里来,再去把存德、念德、华德、进德几个堂伯喊来。”
金锁一听转身出了屋,边走边朝天佑住的窑洞喊:“哥哥,大大让你到屋里来,我去喊存德伯去了。”
天佑把水珠抱到莲花怀里,挑起门帘子出了窑洞门,见金锁早跑地不见踪影,不知道出了啥事。进了客房,就听正德对他说:“金锁刚看见汤三娃在祠堂那道坡上铲草胡子,你去看看,让他不要铲了,我要与你几个堂伯商量一下这事。”
天佑心里“咯噔”一声,又是汤三娃!灾荒年间你们弟兄合伙抢劫我倒也罢了,现今竟欺负到祖宗亡人身上,你到底想干嘛?他转身出了屋门,顺手从院门边捏了一把铁锨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祠堂边赶去。
走到祠堂边朝上一看,只见汤三娃正蹲在铲好的柴草堆上慢悠悠地抽旱烟。天佑扛着铁锨从坡下走上去,一直走到汤三娃面前,眼睛紧盯着汤三娃的眼睛,冷静地问:“三娃,大清早在祠堂边铲草胡子,你到底是啥意思?”
汤三娃原本是要去野洼里铲草胡子的,只是昨晚董耀祖随口说这里的草深他才来这里的,此时才记起陡坡之下正是王姓祠堂,心里对自己的大意也有几分懊恼。不过汤三娃素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听见天佑问话的语气生硬,便也生硬地回道:“我铲草胡子,没啥意思。”
天佑见话不投机,缓和了口气,又道:“三娃,下边就是祠堂,你不是没看见吧?”
汤三娃心里不爽,依然生硬地说:“我又没铲你们祠堂,你找我做啥呢。”天佑心里一时来了气,说:“你有本事去铲祠堂试试。”汤三娃被天佑的话一激,“蹭”地一下站起身子,蛮横地说:“咋啦?我铲草胡子挨你家啥事了?你有本事把我吃了?”
天佑一听汤三娃的蛮劲上来了,知道对他讲理纯属无用,心里气极,便不客气地说:“你在我们祠堂上铲草胡子,就是挨了我家的事情,你今儿是想挑事还是咋的?”
汤三娃自从当了巡庄队的管领,二十几个小伙子对他一直恭恭敬敬。除了在董耀祖面前装孙子,他何曾受过这种气话?他习惯性地用右手指着天佑,说:“你把眼睛长在脸上,今儿是你想挑事还是我想挑事?”
汤三娃的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天佑,他一把攥住汤三娃的手指头折了回去,说:“三娃,把你的脏手拿回去,想指哪儿指哪儿去,别指我。”
汤三娃的右手指头被天佑捏着,使劲甩着右手臂想抽回去。不料天佑手上也用了劲,他一时没抽回。汤三娃抡起左手,紧握着拳头直捣天佑的前胸。
天佑一手紧捏着汤三娃的手指未放,用另一只手臂肘子抵挡汤三娃袭来的左拳。只听见“咯嘣”一声,汤三娃的右手指头被天佑直接拧断了,豆大的汗珠霎时顺着汤三娃的脸颊流了下来。
天佑心知无意之中伤了汤三娃,连忙放开捏着汤三娃的手指,沉声道:“三娃,我不是有意的,咱俩赶紧到徐家庄找徐大夫看手指头去。”
汤三娃是个勇猛刚烈而又脾气暴躁之人,他见天佑放开了手指,便蹲下身子操起撇在柴草堆里的铁锨,朝着天佑的头直接劈了过来。天佑没料到汤三娃有这一招,情急之下就地一滚,顺手捏住放在地上的铁锨把。
他刚想起身,又听见脑后一股风声袭来。天佑情知不妙,身子又是一滚,用力将手里的铁锨头子朝着风声挥去。只听“咔嚓”一声,两把铁锨碰在一起,瞬间产生了几星火光。汤三娃因手指头受了伤,加之刚才用力过猛,铁锨把被碰地脱手而飞。
借着汤三娃歇息的空隙,天佑连忙站起身,他手握铁锨把看着手无寸铁的汤三娃,心里气极,脸上却镇定地说:“三娃,你是要与我拼命,还是要让徐大夫看你的手指头?若要拼命,我奉陪到底!若要去看手指头,我也陪着你。”
汤三娃却不说话,眼睛狠狠地盯着天佑,过了片刻,身子如饿狼扑食般奋力扑向正在朝他说话的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