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刚落到河岸边,天佑和金锁便双双跨脚走了上去。
走到城门前,一位守门人搬开一扇木门探出半个脑袋,仔细看了看门前站着的俩人,声音沙哑地问道:“恁早进城,要去找谁?”
天佑忙客气地道:“我俩有急事要去文庙小学堂找姜先生。”
金锁到底常在生意场上走,积攒了不少经验。他从兜里摸出几个铜钱,从门缝里塞进去,道:“我们是姜先生的内弟,早起来给姜先生递个消息,请老哥行个方便。”
那人看着金锁灵光,又见俩人普通打扮,便捏了铜钱,道:“进来吧。这两天净看见出城的,就没见进城的,你俩是个意外。”
天佑心里一怔,看来城里人大部分跑走了。
进了城门,俩人向守门人道了谢,撒开腿朝文庙小学堂跑去。
俩人跑到小学堂门前刚要进去,门房里走出一位先生模样的人,把他俩拦住了,并问道:“你俩找谁?”
这位先生天佑似曾见过,只是突然之间想不起他姓什么。天佑没见着原先姜家滩那些护卫小学堂的人,心里不禁泛起嘀咕:果真遇着事儿,难道他们倒跑地远远的去了?
就听金锁在旁边道:“我们是姜先生的内弟,有事来找他,不知他现在在不在学堂呢?”
这先生估计也曾在姜先生屋里见过天佑,他朝俩人点点头道:“嗯在,姜先生昨晚被县署招去商议事情,整整熬了一个通宵,才刚刚进去。估计这会还没歇,你俩快进去吧。”
金锁说了句“好”就往里走。
天佑忍不住问道:“先生老哥,怎不见原先那些守门的小伙子呢?”
这先生道:“昨天得到来兵的消息,他们全被姜先生撵出去安顿各自的家眷去了。小学堂没人看守,我们这些先生们怎么能走呢?大家全都留下来轮流守护了。”
哦,原来是这样!天佑感动地道:“我真心谢谢你们。”
这先生招招手道:“去吧去吧,要不姜先生抽空子歇缓了。”
俩人走到姜瀚章住的屋前,就见屋门敞开着。姜瀚章正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显然正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天佑和金锁进到屋里,姜瀚章就像没有看见一样,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见此情景,天佑和金锁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安静地坐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静等姜瀚章停步。
过了许久,只见姜瀚章突然停住脚步,似乎受到惊吓一般道:“你俩啥时候来的?我还以为你俩是小学堂里值夜的先生呢。”
天佑和金锁赶忙站起身子。天佑道:“有一会儿了,见哥哥你忙着,就没敢说话。”
姜瀚章拍了拍脑门子,笑道:“失礼失礼,快坐吧。金锁弟,大人娃娃都安顿到凤龙庄了吧!”
金锁点点头道:“昨天我全都送上去了,今天我俩来接哥哥你也到庄里避避去。”
姜瀚章摆摆手,道:“好,好好,他们回去就好。我怎么可能离开学堂呢?我的事儿不提了,你俩来看样东西。”说着,走到平常他坐的那张木桌前,捏起一张大黄纸递了过来。
天佑和金锁赶忙伸出手,一左一右捏了纸的两边。
这是一张写满毛笔字的大纸,落款处还盖着一方鲜红的大印。天佑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中原抚汉军大都督布告:
“照得我国自改革以来,神奸主政,民气不扬。袁贼世凯,虽托名共和,实励行专制。本都督辍耕而太息者久之!用是纠合豪杰,为民请命,讨袁反帝,拥护共和。
“本都督初时聚众才二三十许,步枪止一支,余皆刀矛笨炮。后有绿林李鸿宾、宋老年、丁万松、宋一眼、王心传等率众来投,士兵、游民、饥民等闻风归附。本都督率众夜袭姚店铺,伏劫刘家集,设伏李文驿,据守桐柏山,远赴母猪峡,强攻破禹县,转战豫皖鄂陕。义军增至千余,啸聚拥众逾万;缴获步枪、机枪、大炮、子弹无数,声威震于四海。
“本都督每攻一城,每踞一镇,必先焚教堂,开监狱;劫富济贫,开仓放粮;专打大户老财,多方体恤贫苦;禁止**妇女,违者就地正法。是以每至一处,商民皆戏装彩面迎之,杀猪鸡、宰牛羊犒师。贫苦之家甘为窝主,乞丐游民愿作吾探;沿途武人皆逃匿,文臣之人皆献城。惟起事之初,无地可据,无饷可资,无军械可恃,东驰西突,为地方累。此亦时势,无可如何,当亦尔商民人等共知共谅也!
“今由陕西入甘,嗣后本军过境,尔商民等但能箪壶迎师,不抗不逃,本大都督亦予以一律保护,决不烧杀,秋毫无犯。中原抚汉军大都督白朗文,民国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印。”
看完布告,天佑和金锁面面相觑,原来金锁所说的消息来自这篇布告。
天佑不解地问道:“哥哥,这布告从何而来?”
姜瀚章沉吟道:“前日白朗部前探之人,扮做乞丐混入城内,在县署周围、闹市各处遍撒布告,是以城内诸人皆知。”
天佑心生好奇,继续问道:“那不知县署如何应对这事呢?”
姜瀚章道:“陈知事得此布告,忧心如焚,自知城内无兵无械,断难抵御万众之师,亦无力保护百姓苍生。所以,昨日上午紧急告知城内诸人,速速到乡下躲避。”
天佑心情沉重地道:“可是城里人老小不一,再说家里也要有人照看,终是无法全都躲到乡下去呀!”
姜瀚章点点头道:“是啊是啊。所以昨晚,陈知事将我及城内大族士绅招入县署,共议应对之策。有人建议县署公人弃城躲避,有人建议出城欢迎白朗之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金锁插话问道:“那不知最终陈知事如何定夺了?”
姜瀚章道:“陈知事听大家的意见,感到左右为难。弃城而去,何以对得起父老苍生?前往迎接,以何之词应对上官之责耶?辩论一夜,至天明亦无定论。陈知事深感如此继续辩论下去,不解于事,于是暂让我等各回各处稍事休息,他再独自斟酌一番。并定于辰时众人齐聚县署,他将再与众人商议后,最终定夺结果,安顿相应事宜。”
天佑问道:“那不知哥哥倾向于何种选择呢?陈知事估计又将如何选择呢?”
姜瀚章道:“弃城而去的建议,我是十分鄙视的。再则为修建学堂,我耗费大量心血,心里实在舍不得,岂能为自身安危而致使学堂遭难呢?我昨夜仔细揣测白朗布告,刚又仔细斟酌,念及城内之现状,深感只有开城迎接别无他法。若是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于事无补,况且难免招来不必要的祸端。我细观陈知事神情言语,料他应当也做此等考虑。只是在座诸人人言沸沸,陈知事当众没有明言而已。”
说着,姜瀚章瞅了瞅天色,又道:“时辰不早了,我要赶到县署去,这次我要力劝陈知事出城迎师,莫做糊涂事情,以免生灵涂炭。你俩若是专程叫我回庄的话,你们就先行回去吧。”
天佑和金锁彼此对望了一眼,心知姜瀚章无意去庄里。
天佑叹了口气,道:“既然哥哥你不愿意到庄里躲避,我就留下来帮帮哥哥。你这会要去县署,我俩留下来也没必要。我和金锁就先到百草堂安顿一下,完了我再过来。”
姜瀚章是了解天佑的,他看着天佑,沉思片刻才道:“也好,就依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