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白朗谢绝了陈知事邀他去县署灶房吃饭的请求,只留下陈知事和姜瀚章在姜瀚章的屋里说话,让平襄地方其他诸人散去歇息。
天佑本打算回到百草堂去的,姜瀚章经得白朗同意后,把他留了下来,安顿在隔壁另一位先生的屋里休息。
白朗命令他的亲随卫兵,在文庙小学堂平时给先生和学童们做饭的伙房里,做了一顿平常的饭菜,专门端到姜瀚章的屋里给他们三人一起吃喝。命其他人各找地方随意去吃。饭后,卫兵后生进屋撤了碗筷,又安顿其他卫兵端来三大木盆热腾腾的洗脚水,分别放到白朗、陈知事和姜瀚章脚下。
白朗挥了挥手,让卫兵全部退出屋外等待。他一边惬意地泡着脚,一边继续着与陈知事和姜瀚章前面的谈话。
这夜,驻扎在小学堂教舍里的卫兵,轮流交替守卫着小学堂里白朗的安全。这夜,姜瀚章屋里的烛光,也一直亮到天明。
翌日,当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白朗、陈知事和姜瀚章三人依次走出屋外。
天佑也被白朗的义举,激荡地一宿无眠。他听到动静,赶快爬起来走出屋门。只见卫兵们早已整齐地站在屋外列队而立,静等白朗下达出发命令。
白朗左手拉着陈知事,右手拉着姜瀚章,面朝两人而立,庄重地道:“两位老兄长,昨夜一席肺腑之言,小弟终生铭记。小弟今日一别,亦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千里送君,终有一别,请二位留步,小弟就此别过。珍重!”说完,白朗调转身子,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卫兵们立即整齐划一地调转身子,紧随白朗扬长而去。
望着白朗渐渐远去的背影,陈知事和姜瀚章双双抱拳,呐呐地道:“白将军,一路珍重!”
天佑心头竟然也有几分不舍,他在心里默默地道:“白将军,好人平安,一路保重。”
这晚三个人到底谈了些什么重要的话题,姜瀚章至死也没向天佑吐露过半句。
过不多时,就听驻扎城外的大军拔寨起营,一番马嘶人叫之后,他们“轰隆隆”走地干干净净。
危机已过,天佑想想再留在城里已无必要,便向姜瀚章告别。临别时姜瀚章嘱咐他,再过个两三日,可把孩子们送到学堂里来继续念书。
天佑急着往凤龙庄赶去,一路走地飞快,巳时左右已到家里。
莲花正在场院柴堆边往厨房里抱做饭的柴禾,见天佑完完整整站到自己面前,高兴地直掉眼泪。
天佑看见莲花眼圈周围微微发胀,显见她昨晚也没怎么睡好。他心里很感动,忙伸手去接莲花怀里的柴禾。不料莲花一句话没说,却把一堆柴禾重重地塞到他怀里,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唉,定是她昨晚替自己担惊受怕,这会儿生气了,天佑心道。
昨天一整天天佑家大人娃娃谁都没有出门,聚在家里谈论白朗大军入境的事情。他们心里无不暗暗替天佑和姜瀚章担忧,期盼他俩在城里能够平平安安。
天佑一进院门,就被正站在客房檐下的金锁看见了。金锁惊喜地叫了一声道:“天佑哥哥回来了!”说着一蹦子跳到院中。
听到这声音,厨房里、西房里和客房里站在的人,立即跑到院子里。正在客房炕上说话的正德、王商氏、李德禄和李夫人等,也紧着下炕穿鞋来到院里。
众人将天佑围在中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把天佑仔细看了一遍,人人脸上洋溢着笑意,兴高采烈地问这问那,院子里顿时就像过节一般热闹。
天佑看着眼前站的十几近二十号人,眼睛里也有几分迷离,这就是他至亲至爱的亲人呐!这也是他担忧、他牵挂、他为之活着的血脉啊。
他见大家替自己高兴,便收敛了微微波动的心神,也朝大家耍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傻人自有傻福,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王商氏摸着眼睛,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个冒失娃,你大姐夫不愿回来,你怎得不先回来啊!”说着,王商氏突然看见了跟前站着的荞叶,赶忙收住了嘴。
荞叶倒是没在意,接过王商氏的话道:“是呀是呀,你大姐夫这人认死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怎么跟他一样了?”
天佑听到王商氏和荞叶的责备,笑道:“我和大姐夫都没事,城里也没事了。昨天下午,陈知事与大姐夫等人去石峡迎接白朗大军。白将军见了很高兴,他命大军驻扎城外,仅带百十名卫兵在文庙小学堂住了一夜。他不但秋毫无犯,还给小学堂捐赠了两千两白银。今早,他已率领大军离开平襄城。城里平安了。”
众人听了天佑的话,惊异地直咂嘴巴。
李德禄问道:“有这事?”
天佑道:“千真万确!昨天我一路跟着大姐夫,亲眼见到白朗义举。昨晚我在白朗隔壁宿舍睡了一夜,对他打心眼里钦佩啊。”
正德和李德禄对视一眼,连连赞道:“果然是仁义之师!”
金锁拉着天佑的手,道:“走走走,屋里走。哥哥肯定走累了,到屋里坐下,我们听你慢慢说。”
天佑今早急着赶路,此时脚下也有几分酸软,抬手让道:“大大姨父请先进屋。”
院子里站着的众人,又嚷嚷闹闹地随正德、李德禄往客房里走。由于人实在太多,客房炕上坐的坐,地上站的站。半大的小孩子们屋里没地方坐,也没地方站,便齐齐站到客房檐下,翘首好奇地等待天佑说话。
天佑在靠炕头栏子的椅子上坐好,一五一十地开始讲起他昨天在平襄镇的所见所闻和所思。客房内外众人齐齐安静下来,随着天佑的诉说,他们一会儿紧锁眉头,一会儿眉头舒展,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笑意洋洋。
及至天佑讲完陈知事推辞不受白朗所捐银两、白朗豪气干云的说话后,正德忍不住拍着巴掌道:“豪爽,痛快!白将军不愧是一个侠义豪杰!”
客房檐下的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兴奋地鼓起掌来。
正德又插话道:“水珠、举鹏、举程,贯河、贯洋,举孝、举廉,包括举万、举里、参珠,你们都要刻苦读书,莫负白将军一片玉心!将来长大了,千万不能忘记白将军昨天的义举!”
孩子们听完,个个郑重地点起了头。
天佑继续讲起了白朗与陈知事、姜瀚章三人秉烛夜谈的事,讲起了他的卫兵在教舍里轮番歇息护卫的事,讲起了白朗临走道别后转身离开的事。众人听完,各人想着各人的感受,谁也不再说话,屋里屋外一时悄无人声。
过了许久,正德打破沉默,沉声道:“白将军遵守诺言对我平襄大地秋毫无犯,从今往后必将传为一段佳话。我们只有遥祝他早日取得成功。陈知事胸襟胆略,也着实令人钦佩。平襄有这样的父母官,何尝不是我们苍生百姓之福?你们的姐夫翰章先生能够陪同此程,既是他本人之幸,也是我们大家的骄傲。俗话说舍生取义。取义容易,舍生却难啊!他们所做作为,值得你们后辈人儿虚心学习呐!”
正德这番话,令炕上地上的人无不一一点头。这番话,也深深根植在檐下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里,使他们长大后有了不同的人生命运。
围绕这件事,大人们又发了一番各自的感慨。
李德禄听完,对正德道:“老哥哥,既然义师西去,城里安全。堂里要人照料,我刚才想了想,打算今儿和内人、金锁等回去。”
正德挽留道:“亲家,你们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何必急在一天两天呢?要不你俩留下来,让金锁他们回去照看。”
李德禄实心道:“老哥哥,照料生意是一个方面,现在这家里一下子多出成十口人来,大家多有不便之处,我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呢。”
正德听李德禄原来在忧虑这事,宽心道:“这有什么关系?就是睡觉挤一些,让他们挤他们去!咱们晚上宽宽展展地睡,别管他们。”
王商氏接话道:“是呢是呢!你们老汉睡你们的,我们女人娃娃挤我们的去。”
李德禄道:“老哥哥老嫂嫂,说实话,你们有所不知,我坐了半辈子堂,如今一天不待在堂里,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呐。”
李夫人也附声道:“哥哥嫂嫂,他就这个性子。反正城里安全了,我们今儿还是回去吧。”
正德见李德禄执意要回去,便不再挽留,对王商氏吩咐道:“那就听亲家的。你们赶快做饭,让亲家吃了中饭再走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