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瀚章乘着铁塔汉子向士兵们下达命令的空隙,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应对的办法。就在从院门走向侧墙的这十来步中,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应对的主意。但能否取得如他预料的效果,心里却也没有底子。
待铁塔汉子走近,姜瀚章才缓缓地回转身子。
这时姜瀚章才看清,眼前的人一身戎装。他满脸络腮胡子,双目炯炯有神,鼻直口阔,地额方圆,颇有几分草莽英雄气概。但见他天庭之处略显狭窄,姜瀚章判断他在少年时代日子过得较为艰辛。
他头戴圆顶军帽,肩扛两道肩章,腰扎银扣皮带,右腰上挂着一个枪套,枪套里鼓鼓囊囊地着一把手枪,看起来气势逼人踌躇满志,他该是正时运亨通志得意满。
他下身穿着宽大的灯笼裤,脚蹬长筒马靴,显得十分精壮强悍。与这人比起来,姜瀚章就既显单薄又显弱小了。
姜瀚章撇了一眼远处抬枪列队的士兵,又撇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位先生,决心就用他刚才临机想出的办法。
他眼神缓缓地落到铁塔汉子的脸上,轻声道:“好一位英俊壮士!我观壮士面相,该是少年多灾多难,青年遇贵人提携,从此平步青云,今后前途未可限量也!不知是否属实?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一时彼一时呐。”
说完,姜瀚章立即住了嘴,两眼却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铁塔汉子脸上的反应。
铁塔汉子没料到姜瀚章突然来了这么几句话,立住脚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道:“难道先生善观面相?”
姜瀚章听铁塔汉子果然来了兴趣,故作沉稳地道:“四书五经,易经为首,乃是做先生的必学之道。相面测字,则不入流矣,亦为我所不齿。然人生气运,理应可通过观其行、查其色、辨其势、听其言而断之。但本先生不精于此道。本先生喜爱程朱理学,对于大阴阳家邵子先生的《梅花易数》,却刻心钻研,颇有一些心得。”
铁塔汉子沉声道:“先生可知,你诳我的后果?”
姜瀚章听铁塔汉子问话言简意赅,话里话外不无杀气,心知他是一位极为冷静的人。自己言语稍有不慎,必将招来杀身之祸,便镇定地道:“那是当然。适才我听众位气势汹汹,不知是福是祸,心中临机按时辰起得一卦。卦象告诉我,今夜幸会一位气势如虹的军旅贵人!卦象又预示,壮士虽贵,贵中却暗藏凶机,正所谓月满则亏。上苍有好生之德。卦象又告知我,务必替贵人解去此番凶机!则贵人俞贵,我也可转危为安。若我不主动化解,则我亦入万复不劫之地矣!”
铁塔汉子盯着姜瀚章,姜瀚章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塔汉子。
俩人凝视良久,铁塔汉子才道:“先生所说,颇有道理,我姑且信先生一回。请教如何化解?”
姜瀚章手搭向铁塔汉子右耳,轻声耳语一番。
铁塔汉子边听边点头。
最后,铁塔汉子双脚并拢,向姜瀚章行了一个军礼,礼毕心悦诚服地道:“今夜晚生得以幸会先生,实在是我生命中的奇缘!我定当按照先生安顿,竭力化解此番凶机。他日若能功成名就,当永不忘先生之言。晚生就此别过!”
姜瀚章道:“我祝壮士马到成功!”
铁塔汉子双手握了握姜瀚章的手,就一个九十度转身朝队列走来,又立住脚步命令道:“勤务兵!”
只听队列中有人道:“在!”
铁塔汉子道:“出列!”
只见一位背着长枪、个子较矮的士兵向前迈出一步,“啪”一声双脚并拢,端端站在列队前面。
铁塔汉子大声道:“命你以本营名义,替小学堂站岗放哨,禁止任何人进入!待集合号响起之后,岗哨解除,你自行归队!”
只听这名士兵声音清脆地道:“是!”然后一路小跑到小学堂门口,立即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又“啪”一声并拢双脚,定定地立住身子不动了。
铁塔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朝列队大声道:“全体主意,收枪。立正,稍息!立正,向右转!跑步前进!”说完朝姜瀚章挥了挥手,一路跑步随队而去了。
看着消失在月色中的人群,姜瀚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他才发现双腿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气,只好站在原地歇息了片刻。待回过劲儿,他缓缓地挪动双脚,慢慢地朝小学堂门口走去。
走近那位站岗的士兵身边时,借着月光,姜瀚章看见士兵的上嘴唇上,长着一层毛茸茸的汗毛。
他心想,这士兵该是位年轻后生,想必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否则不会干这扛枪吃粮的活计,便对守门的两位先生道:“辛苦二位继续陪陪这位后生。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心里难免孤单。”
两位先生亲眼目睹了姜瀚章退兵的一幕,心里头对他早就佩服地五体投地了,连连朝姜瀚章点头道:“没问题,姜先生,您进屋歇息吧!我俩陪着这后生。”
姜瀚章再没有说话,打起精神向院里走去。
……
天佑听完金锁的话,心里痛快不已,忙问金锁道:“就不知姜哥哥给那位铁塔汉子说了些什么话,不但让他率队而去,而且留下勤务兵替咱哥哥站岗放哨啊?”
金锁道:“姜哥哥给铁塔汉子说话的时候是用手捂着的,所以站在远处的俩先生,也没有听到他究竟说了什么。我当面问哥哥时,他也没给我说。这两天大家越传竟然越玄了。有人说哥哥定是施了什么魔法,令铁塔汉子着魔了。有人说哥哥用梅花易数,算出了铁塔汉子的前世今生,令他不得不信服哥哥,于是自动走了。还有人说哥哥就是那铁塔汉子命中的克星,所以他不怕铁塔汉子这群人,专门留在学堂里等他们。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啊。”
天佑听了笑道:“据我所知,哥哥就是个刻苦读书勤于写字的人,至于懂魔法弄玄术的事情,我可真是没有听过。现在我已经看过这边家里情况,心里也安稳了。我这就去小学堂那边看看哥哥,顺便问问,他小学堂啥时候开学的事情。”
金锁道:“那我陪你一起过去,听听姜哥哥究竟对那位铁塔汉子说了什么话。”
天佑道:“姜哥哥没给你说,估计他也不会给我说。他既然不说,肯定有不说的道理。难道我的面子比你大呀!”
金锁呵呵呵地笑道:“你面子大不大,咱俩去了就知道了。”
天佑道:“那好吧,咱俩这就过去。”说完看着李德禄又道:“姨父,你把心放宽展,款款歇缓着。心放宽了,伤口也就恢复地快一些。”
李德禄道:“好好好。天佑侄儿呐,经过这件事情,我心里突然很想念巩昌府那边的老家。若是平襄这边继续这么乱下去,我想携家小到老家那边去避一避。我老家那边在乡下,庄廓啥地都在,只是旧了一些,稍微翻修一下便可以安顿下来。再说人老了,毕竟要叶落归根呐。我百年之后,总要陪在父母身边。到时候百草堂这里,恐怕就要关门歇业了,还要麻烦你经常照看啊。”
天佑没料到李德禄说出此番话,心知李德禄最近应该是想家了,也在向自己交代一件重要事情。
他略略想了想,道:“姨父你是想与金锁一家人,一道回老家那边去吗?”
李德禄点了点头,道:“这事儿我也就这两天想起,也没跟金锁商量。金锁若不愿去,我们老俩口去有啥意思呢!但我们一起留在这边,城里这个乱象,我和你姨娘都老了,可真替金锁他们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