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烈阳,伴着门前池塘的微微波澜,夏蝉阵阵的叫嚷着。平坦开阔的小院摊晒着刚打上来的谷子,余奶奶坐在屋里,就着老旧的吊扇‘嘎滋嘎滋’的伴奏翻勾着残次的手套,时不时的对着落下来偷食的鸟雀挥手吆喝几声。
“扑通--”一声从里屋传来。
余奶奶抬起头,扶了扶半挂下的老花镜,把手里的手套放到一旁,起身:“哇哟哟,又摔下来了啊?!真是的,围了椅子都不安生,怎么睡的啊?”说着,进了屋,从地上一把捞起迷糊着的余丫,抚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不怕不怕,左耳进右耳出,不怕不怕。小丫真乖,不哭不哭。咦,今天怎么不哭了?不会摔傻了吧?来,奶奶看看。”见孙女呆呆的看着自己,担心的检查起来。
余丫半睁着糊糊的迷眼,愣愣的瞅着紧张的余奶奶,吸了吸鼻子,抬手准备擦鼻涕。哪知,一抬,手腕处传来阵阵的刺痛。刚好,余奶奶也摸到了这里,一时,止不住的眼泪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余奶奶见她嚎开了,反倒放了些心,捏着那细细的小手,吹到:“喔喔,乖小丫不哭不哭了,奶奶吹吹,好了不哭了,奶奶去买棒冰给你吃,不哭不哭了。”
“嗝--”余丫凝着双泪眼可怜兮兮的瞅着慈祥的余奶奶,鼻涕口水的擦了一脸:奶奶吗?这么年轻,这么健康的奶奶?
余奶奶以为是自己的‘棒冰’诱惑成功了,伸手点了一下那黄不拉叽,毛茸茸的小脑袋:“女孩子怎么这样嘴馋的,当心以后被人骗,到外头了可不许巴着别人露馋相,这傻丫头。”说着,把余丫放到椅子上,自己去碗柜的抽屉里拿钱。
“奶奶?!”余丫小声的叫了一声,小脚尖顶着厚实的地面,小手紧紧的抓着椅子的扶手,不知是余奶奶按摩技术好还是余丫太紧张了,压根就没想起刚受了伤的手腕。
“嗳,”余奶□□也没有回的应了一声,埋头在塞满了线头,缧丝刀,火柴盒,纸,笔的抽屉里翻着,“等一下啊,还少一分。”
余丫的眼泪掉了出来,低着头,伸手伸脚的看自己缩小了几十年的身板: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小丫在看什么啊?呶,自己去买吧。”余奶奶蹲下身子给余丫拍了拍带了些微灰尘的裤子,把硬币放进余丫的小手心,坐下拿过半成品的手套,准备继续赚钱。
余丫紧紧的捏着那簿簿的硬币,蹭到余奶奶跟前:“奶奶,你咬我一口。”
余奶奶把针往手套里一扎,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身板,乐:“好,奶奶好几天没吃肉了。小丫自己说,咬哪里?”
余丫吸了一下鼻子,递上自己的小胳膊,依旧坚定的看着余奶奶。
“小胳膊不好吃,奶奶要吃肥肥的。”余奶奶拉过余丫,照着那胖乎乎的小脸啃去。真说起来,哪算咬,只是稍重一些的亲了两口。
温热的触感,粗笨的嘴唇,还有那啧啧有味的声响,余丫又呆了:真的,真的是活人。
“这傻丫头,不会真叫我给摔傻了吧?”余奶奶见余丫呆愣着,疑惑的又摸这摸那的:虽说没天天摔,可这丫头睡觉睡的掉下床也是常有的事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奶奶,你摔小丫了?!”门口传来一阵雷响,闪进一黑塔来,拉着余丫左看右看的。
“死小子,不知道就别瞎嚷嚷,叫你小婶听到了还不来剥了我啊?!别废话了,快带她去买棒冰,活都叫你们给耽误了。外头太阳毒,别带她晒,快去。”余奶奶见有伴了,赶紧的低头缝线头了。
“小哥?”余丫被余胜半揽在怀里,扭着脑袋叫了一声:年轻健壮的帅哥啊,你真是我那将军肚大胖脑袋的小哥吗?真的是吗?我回来了,我变嫩了?!
“嗳。”余胜扒拉开余丫的小手,数了数里面的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拿出一个五分的放进去,抱了余丫往外走,“我们买葡萄粒的,要给小哥咬一口喔。”
“不要,我自己吃。”余丫想起长大后自己的一口烂牙,还有老妈念念叨叨的说着自己被奶奶‘亲口’喂养的悲惨童年,忙抱紧了小拳头,反抗余家乃至余村响当当的小魔头。
“那还我钱,我自己买。”余胜黑唬着脸,一手抱着余丫,一手做着要抢钱的样子。
“不给不给,是我的,都是我的。”余丫高举着小手,一手拍开那狡猾的魔掌:就你这包公样,我都看了三十年了,怕你才有鬼呢!嗯,呸呸呸,只是说不怕的意思。
“真是俩傻子,不会买两根白糖的,有什么好抢的。”余奶奶抬头看了看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咬断线头。
不一会儿,余丫举着两根棒冰坐在余胜的怀里乐:好便宜啊,一毛钱两根,啧啧,真甜。嗯,这个,让我回来不会是就为了这棒冰吧??
余胜虎着脸喊:“就知道自己吃,你这猪。快拿来,我咬一口。”
余丫赶紧舔舔这根,又吸吸那根,全盖上自己的口水印,见余胜还不死心,忙拿了一根塞进自己的小嘴里,举着小手推余胜的大脑袋:“呼,不呼呼。”让冰凉的棒冰给冰的皱起了小脸,赶紧又拿出来呼两口气,“给奶奶的。”
“奶奶是老太婆了,不能吃棒冰的,吃了要拉肚子。”余胜很诚恳的说到,一双黑铜铃一般的牛眼强装认真无害的衬在大黑脸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啪--’的一下,余胜被拍的往前溜了两步,吓的余丫赶紧抱住那胖脖子。
“胡叫什么,又欠打了。”身后的余爷爷正扛着大锄头,戴着大草帽,黑着张脸朝余胜吼。
“爷爷--”余丫激动了,一手一根棒冰的冲着余爷爷要抱:爷爷啊,原来你也在呢,真好。
“马屁精。”余胜小声的说。他已经18岁了,1米72的个子不算矮,不管乡下还是镇上,都是说的出名的打架狠手,甚至连他自己的老子都敢打,可唯独怕余爷爷一个。当然,余爷爷去逝后,他就一直嚣张的招猫斗狗,直到碰到了嫂子,才被降服,安生度日。
“爷爷累了,叫小哥抱。”余爷爷还是板着一张脸,说完就朝家走去。这个极度重男轻女的老头,能给好脸色的只有大伯和大哥两人。一个是给他生了两个孙子的儿子,一个是能让他名声大振的孙子,其余的,都是小猫啊小猫。
余丫失落了一下,想起爷爷病重时那颤抖着起身要给自己拿西瓜时后悔的表情,又马上振作了:没事,可能回来的意义就是让我好好的珍惜你们,爱你们。能再见到健康的爷爷奶奶,年轻的哥哥,还有年轻的爸爸妈妈大哥大姐二姐三姐......这个福利,真好。
“奶奶--”隔着半腰高的围栏,余丫伸着脖子朝屋里喊。
“嗳。”余奶奶还是低着脑袋缝手套,直到一大块黑影罩在她前面,“咦,爷爷也回来啦?这么早啊。”
“哼,生儿子干什么用的,就知道叫我干活。”余爷爷白了余奶奶一眼,放下锄头到水井边洗手,“缝的什么手套,几个钱东西?!有这工夫还不如去厂里给大宝烧烧饭,尽白忙活。”
“他自己娘在烧着呢,我去还多个人,碍手碍脚的。冬子找不到人,才叫我帮忙缝一下,一双手套有五分钱呢。”余奶奶跟在后面给余爷爷递毛巾,小声的辩解。
“奶奶,奶奶,呶。”余丫拍着余胜的脑袋,指挥他朝余奶奶靠近,自己吸了一口棒冰,递上另一根正化着水的朝余奶奶的嘴里送。
“丝--”余奶奶来不及闭嘴被迫吸了一口,被冰的大脸皱成一团,像个煮过头的大包子一样,“真凉真凉,小丫自己吃。”
“呶,小哥吃。”余丫很会做好人,把自己吸了近一半的小冰棍送了余奶奶一口,把剩下的递给余胜,还巴巴的睁圆了眼等着夸。
“我才不要呢,都是奶奶的口水。”余胜扭过头,不屑,
‘叭--’余胜的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接着余奶奶的吼声响起:“臭小子,你们哪个不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现在嫌弃我了?真是欠打的。”
“小宝,在干嘛呢?小丫都这么大了,自己会走,有空闲了就快去你哥厂里看看,搭把手也是好的。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玩。”方二凤提了两壶水进来,见自己小儿子抱着余丫玩,说到,“爸爸,水放桌上,刚烧开的,要不要现在泡茶?”
“伯娘。”余丫被放下地,冲方二凤甜叫,大伯娘虽说有时候说话难听,可人不坏,至少不会说一套做一套的。现在正在大哥最得意的时候,大伯,大伯娘,爷爷都还处在无敌喜悦期,没什么好抵触的,只要大家都乐乐呵呵的就行。
“好。”余爷爷对大儿媳还是比较满意的,虽说不识字,但只有她给自己生了俩孙子,所以还是挺给方二凤面子的。
“妈,我刚才到三楼去,工人只顾干活,地上掉了一地的碎布头,乡里乡亲的,也不好常说她们,你要有空啊,帮我去收拾收拾。”方二凤给余爷爷泡着茶,朝余奶奶说,“自己家里的布头都能卖好些钱呢,不去捡只能当垃圾卖,总比给别人缝手套缝的了几个钱强。”
余奶奶应了一声便不理她,但还是收拾了手套小凳的准备出门:布头是值钱,我去捡了你肯让我卖啊?还不是叫我去给你收拾地方,我自己这动动手的也有三四块一天呢,还全都是我自己的呢。唉,早知道这人有大手大脚,东扔西扔还不收拾的毛病,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进门才是。
“小丫,你在家看谷子喔,等一下太阳下山就把谷子扫成堆,叫你爸爸妈妈来收了。”方二凤临走还不忘交待活计给余丫。有个让人颜面大增的儿子,背挺的比谁都直,说话的声音比谁都响。
“好了,一小丫头叫她扫谷子还不都扫到坑里去。忙你们的吧,等下我会收起来的。”余爷爷躺在躺椅上,挥了挥手,半眯了眼打瞌。
余丫朝方二凤风风火火的背景吐了吐舌头,吸溜着冰棍棒子,见余爷爷眯了眼,只好到里屋拖了块小凉席出来,鞋子一脱,也趴着玩手指。
“大爷爷,到你家摘点葱啊,家里来了客人,得下点面。”隔壁的小奶奶围着块灰围裙,推开小院的木栅栏,站在屋门口说。
余爷爷应了一声,没睁眼,摇着摇椅闲晃着。
“小丫啊,睡醒了?!小丫今年几岁了啊。”小奶奶摘着葱,笑着闲话。
余丫猛的坐起身,愣愣的看着余爷爷:是啊,我到底几岁了?这小身板,三岁?四岁?
余爷爷好像料到余丫不知道一样,闭着眼说:“小丫四岁了。”
“喔,小奶奶,小丫四岁了。”余丫站起身,伸着四个小手指朝外面说。
“哎哟,还知道这是四啊,真聪明。”小奶奶摘好了葱,呵呵笑的朝屋走来,“要说这福气,我们村就大爷爷最好,大孙子年纪轻轻的就办大厂了,乡长镇长的都熟悉,连个小丫头都比我们家的聪明,哎哟,眼红啊。”
余爷爷睁了眼,笑应:“哪里哪里,小孩子瞎折腾的。”
“瞎折腾都这么大动静,真认真起来了还了得?!我家兰花说这几天都赶货,还有好几个大老板就在楼下等着呢,说做多少就拿多少呢。哈哈哈,大爷爷啊,你就好好享福吧。”小奶奶乐悠悠的往外走,好像那个办大厂的大孙子是他家的一样。
“小奶奶慢走。”余丫站在门槛上,很有礼貌的朝小奶奶挥手。
余爷爷很纳闷,往常这孩子怕自己可怕的紧呢,今天这么奇怪,竟然敢一个人呆自己身边却不哭的?!
“爷爷,我饿了。”余丫看了看余爷爷那精瘦的身材,蹭了两步,抱着余爷爷的膝盖晃。
“啊,喔,爷爷看看有没有红薯啊。”余爷爷想着小孩子多变的性格,摸了摸小丫的脑袋,起身。长孙幺儿的,余丫刚好是孙辈里最小的,得到余爷爷的好脸色可比起前面几个姐姐多的多了。
吃着黑焦黑焦的红薯,余丫终于想起自己的老爹老妈了:“爷爷,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余爷爷托着个小茶缸,看着外面准备下班的太阳,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在地里呀,唔,太阳下山就回来了。”
“喔,”余丫小心的咬了一口黑焦,吐了,“姐姐呢?”
“哪个姐姐?”余爷爷迷糊的问,除了这小丫头,还有七个孙女呢。
“我自己的姐姐呀,恋薇。”余丫吃黑了一张小脸,黑黑的大眼睛显的格外的亮。
“恋薇?啊,六草啊,在你外婆家呢。”余爷爷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个被亲家小姨子改了名的孙女。
余丫想了想,才想起来后来小姨说过替姐妹俩改名的事。以前年纪小时不觉得,后来年纪大了,爷爷也去世了,也没追究。现在看来,爷爷重男轻女的封建还是很严重的,孙子全是宝,孙女就全叫草,唉。不过临近去世时,他反应有反省过吧,至少孙女和孙子一样的侍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