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威集团是大加拿最著名的通讯芯片供应商。
作为特威集团核心实验室的一员,虽然卡特只是其中一个接触不到核心技术,做底层研究的小角色,但是各种离职手续和保密协议依然多的惊人,卡特整整走了一个多月的企业流程,才算彻底完成离职程序。
走出公司大门,卡特转过身,张开双臂,仰起头,看着自己奋斗过四年的大楼,心中百感交集。
就像是小学毕业、中学毕业、大学毕业、博士毕业一样,离开一个稳定熟悉的环境,总是会让人有些伤感。
卡特虽然对自己的点子,最后变成别人的论文心中很有些不满,但实际上卡特自己也知道,这符合规矩,或者说,这符合商业市场的运作规律。
毕竟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做成了才能算,仅仅是一个灵感说明不了什么——哈里活那边的编剧、赤旗那边的小说作者,每天不知道脑子里有多少灵感产生,也没见到这些人为科学发展做出多少贡献。
先不说这些人脑洞是不是合理,就算合理,这些脑洞也是体现在文学、影视方面。
这些人绝对没有机会在高级实验室里,验证自己的猜想。
就算在学术界,有资格说出自己的猜想,吸引别人去研究验证的大拿也是凤毛麟角。
那至少都是诺贝尔奖、菲尔兹奖、维特勒森奖和泰勒奖,这等世界最重量级学术界奖项获得者,才有如此资格声望,让其他学者对他们凭空提出的猜想感兴趣,并从各自的角度研究验证。
像卡特这种小博士,在学术界离这种一言九鼎的大佬地位,距离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想让投资人掏钱,为卡特自己的科学猜想买单?那基本上与哈里活的编剧、赤旗的网络小说作者在同一个难度水平线上。
所以,卡特并不是因为受到不公平待遇才辞职的。
真正推动卡特辞去研究员职务的,是老同学德拉克发来的一封邮件,《文明贡献度计算方法第二版》就是这封邮件的附件。
卡特的老同学德拉克开设了一个独立工作室。
当卡特看到老同学邮件上发来的网页链接,点进去看到关于工作室介绍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家工作室注册资金五万花旗币。
说句实话,在花旗开公司很容易,别说五万块注册资金了,就算是注册资金只有一块钱,也照样能开公司。
可是,老同学开得可是以科研为导向的工作室,这种工作室的经营可不是那种空壳公司可比,人家一个皮包里可以装着各种营业文件拎着就走,开科研工作室却不能这么干。
没钱你研究个屁啊?先不说人员工资,就算是研究设备,即使不买,你至少也要租用一家实验室吧?五万块钱够干嘛的?买票参观一下吗?
可是看了德拉克发过来的其他视频内容以后,卡特陷入了沉思中。
德拉克的工作室在花旗,与其说是一家工作室,还不如说是个办公室。
除了一套比较昂贵的三维投影设备之外,其他就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办公设备,这些玩意除了那套高清晰三维投影设备之外,其他都是些家用级设备。
但是,在接入欲望牧场推出的科研平台以后,这间除了面积之外,平平无奇的办公室顿时变成一个科研中心!
坐在一张小圆桌边,三个人正在讨论一个什么项目,在他们身边、身侧,随着三人的讨论,投影出一幅幅图像并不断产生变化——这都是根据他们讨论的内容,欲望科研平台提供计算支持,实时构建的各种可行性。
无数文档、图片,在空气中投影出来,这是世界上已经公开发布的论文中,并被充分验证的公式和数据。
然后,类似的思路取得成果也被一一演示。
三个讨论者暂时停止争论,对着空气中投影的一篇关于座椅的文档研究起来。
不过很快,三个人又开始新一轮争论——原本根据他们讨论内容,周边图像上显示的是座椅,现在却变成的一只鞋。
快进了一段时间以后,一双跑步鞋的细节视图展现在卡特眼前。
那是一双利用石墨烯技术,制作的微电容斥力感应跑步鞋。
用电容产生的电磁场取代传统鞋底的气垫和弹簧,可以将人跑步时,脚步落地的冲击力转化为电能储存进电容,然后在人跃起时,将这些电能以电磁场斥力的形态释放出来。
这种势能——电能——动能转化方式在理论上,可以几乎无损的将人体落地的势能转化为跃起的动能。
在卡特看来,这种技术实际上只是一个应用级别的技术,也只有石墨烯超导技术得到实现的现在,才有可能成为现实。
德拉克发过来的文档末尾,有一张表格列出三位讨论者获得的实际收入和收入产生的由来。
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在最后跑步鞋定型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都被一一标示出来。包括提出想法、改进建议、对不合理的地方进行反驳、然后再次改进解决问题的种种发言,并由此评价三人各自分享的利润分成。
三位讨论者从头到尾,没拿出一支笔、一张纸,写下一个字、敲过一次键盘。
他们最开始,仅仅是喝咖啡的时候有人提到一句,说电磁场斥力应该也可以当做弹簧来利用,我们做个磁场弹簧吧。
然后大家围绕这个灵感展开讨论,不到六个小时,从最开始想做一个座椅,到最后的成品变成了一只鞋。
现在,这只跑步鞋就已经在虚拟影像中成型,据说在成型的一瞬间,某个连这三位始作俑者也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开始小批量生产,马上就要投放使用了。
在这个过程中,压根就没有领导发挥作用的地方——既不需要领导组织生产、也不需要领导安排经费、更不需要领导来分配收入,规矩就在那里明摆着。
工作室的所有者德拉克同学,好像就是卖出了几杯咖啡?不过,卡特关心的不是德拉克,他关心的是那三位讨论者的最后实际收益。
对于最后的收益,这三位讨论者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以货币结算形式获得收益。
选择这种收益形式,第一笔收益会立刻实时到账,这是推动文明进步儿产生的奖金,按照在刚才讨论中,三人的各自贡献,三人奖金分别是一千块到四百块不等;
后续收益则要看这种鞋在市场上反响如何,每卖出一双鞋,他们三人合起来可以获得纯利润的百分之五十五!
这是何等惊人的收益比例?任何一家企业、公司,都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收益分成给员工。
事实上,任何一家企业如果敢这么干,老板都要开始在网上查找,附近那座高楼上风水更好,从楼顶跳下来的时候可以让自己感受更胜一筹。
然而在花旗,在欲望科研平台、欲望制造平台、欲望销售平台三者联合起来以后,制造、销售的所获利润分成被欲望牧场强制规定死了,制造占据纯利润的百分之二十五、而销售仅占据纯利润的百分之五!
欲望平台占据利润百分之十五。
其中每个环节,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当然,除了部分有心人,大多数人也不会有那个耐心一一细查。
可是,这些有心人仔细审查的结果,却是欲望牧场做得非常严谨,整个过程都是人工智能程序操作,根本不存在任何人插手的机会。
第二种收益方式,则是采用欲望牧场文明贡献度结算形式。
当然,视频上的三位研究者,最终采用的是现金收益方式,但是视频上也给出了欲望牧场推出的,以贡献度结算的计算方法。
掌控了花旗金融系统,欲望牧场有能力展开文明贡献度兑换现金的业务。
然而奇怪的是,只有文明贡献度可以兑换现金,而现金是不可以兑换文明贡献度的。
文明贡献度只能用来提高欲望牧场公民排位,在一切都是免费的欲望牧场中,高顺位公民就意味着高优先级。
从这个角度来说,欲望牧场不仅仅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反而是一个更加等级森严的社会模式。
在欲望牧场,如果发生紧急灾难,高顺位公民优先得到救助是理所应当,这一条甚至明明白白的写在公示规定上面,并被欲望牧场所有人,一致承认是公平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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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并不是那么不通情理。
‘让领导先走’和‘让贡献最大的人先走’,一种是对权力的谄媚,而另外一种却是对人类未来的负责态度。
假如当年大火中,不是说‘让领导先走’(当时没人提人民公仆这个称呼),而是说‘让袁隆平老先生先走,他是我们中国人吃饱饭的希望’,事后也没那么多人愤愤不平。
当然,这只是举个例子,袁老先生当时也不在那里。
从本质上,人类是道德高尚的生灵。
只是在人类生存竞争中,劣币驱逐良币,不再允许道德高尚者生存而已。
所以,什么狠人哲学、狼性思维都是被这个残酷而并不公平的社会逼出来的强盗逻辑,这并不值得自豪,这甚至应该是当政者的耻辱。
欲望教派之所以发展速度如此惊人,是因为它打破了生存竞争的社会环境,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托底的底线——无论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只要不对人类文明造成破坏,就能有尊严的生存下去。
这才是一个量产品德高尚者的环境——至少让道德高尚不成为人受到伤害的原因。
只有这样,道德才能在社会里扎根下来,成为可以践行的准则,而不是停留在嘴上,不然的话,再怎么把道德风尚喊得震天响也无济于事。
“不是你撞的人,你为什么去扶?”
法官这句话,也许只是个人看法,但是由于他是在法庭上说出这句话,而且是作为法官,作为一种逻辑推理说出这句话。
于是,法律不得不为这种逻辑思维背书,甚至在以后的二十年中,社会都不断的为此付出代价——从此以后,道德高尚成为了一种罪名。
这句话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成就了一代卑鄙者,毁灭了一个时代的高尚——并大规模开启了碰瓷这个行业。
按照文明贡献度来说,这位法官的文明贡献度已经负得无法挽救,如果在欲望牧场,此人多半就是进入实验室协助研究的下场。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那是无奈的呐喊和对社会的控诉,并不能作为一个笑话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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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视频中,那三位讨论者最终选择文明贡献度的话,就只能靠慢慢积累来获得更高顺位,并不能直接拿钱去买到更多享受。
然而,文明贡献度是终身有效、渐渐累加的一种积分方式,钱却是花光就没有了。
不过,这种选择也是见仁见智,反正卡特觉得,如果是自己,应该会选择文明贡献度作为收益。
当然,现在卡特也只是眼馋一下而已,人家好歹还有钱拿呢!自己呢?
卡特这边在实验室里当实验狗,整日整夜加班辛苦操劳不说,钱也没多少。
现在看着人家轻轻松松坐着聊天就赚到钱,要说没有想法,那是骗鬼呢。
反正卡特听着视频中,三位研究者的讨论过程。
这三位论起科研功底扎实,其实还远比不上自己——卡特好歹进入高科技企业的核心实验室,没有两把刷子是进不去的——讨论研发的东西也不怎么高明,人家却能轻轻松松大笔进账,相比之下,卡特心中的不平衡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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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特第二天提出辞职时,眼圈之黑得像是几天没睡过觉似的,那是因为他真的一整晚都没睡觉,就在反复观看德拉克发来的视频。
最后卡特得出结论,按照花旗这种方式,由人工智能系统取代了社会管理者职能以后,社会管理成本与经营成本大幅下降,生产和社会物资流动的效率极大提高。
尤其可怕的是,在这种模式下,研发者、生产者和销售者根本就是完全背对背,大家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存在任何谈判过程和利益纠葛,传统商业运作技巧在这种各自分工、各环节不见面的情况下根本用不上,当然也省掉了这部分资源投入。
除了部分专利还在各大企业控制下,其他任何商业模式都无法与这种高度人工智能的社会化模式抗衡,这其中,恐怕也包括大加拿的特威集团。
当研发用嘴炮和灵感就可以进行,当研究组产生的成果可以被自动的、公开的、公平的分配时候,充满先进设备的实验室。有名望的项目领导者、掏出大笔资金的投资者,都不再是进行研发必须条件。
用物质条件来约束研究者,变得越来越困难。
卡特觉得,像特威集团这种公司恐怕就要大规模裁员了。
而自己这种第一线的实验狗,估计也是第一批被裁员的人选。
所以卡特提出辞职,其实也是觉得自己这个岗位迟早要完蛋,既然如此,迟走不如早走。
正好自己可以去花旗看看,这个日新月异的国家,是不是真的像老同学德拉克,在邮件中描述的那样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