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来给老爷子打过杜冷丁后,老爷子这才慢慢稳定下来。时然和郁叔身为外人也不好在病房久待,就出了房间在走廊等着。
因为病房刚好对着护士的服务台,时然站在门口就听服务台的两个护士叽叽喳喳地讨论开来——
“26床又发作了?”
“可不是,你没看见刚才杜医生他们风风火火地进去吗?”
“唉,看样子也是没几天了,你还不知道吧?这26床还是个画家呢!”
“画家?”
“嗯,我听杜医生说他的水墨画还上过咱们中学时的美术课本呢!我最开始还不信,跑去百度搜,结果发现他的作品不仅上过美术课本,他画的枫叶还在国际上拿过大奖呢!唉,可惜……再厉害的大家又怎么样,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嗯,这个病是够折磨人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老伴现在正在跟他闹离婚。”
“啊?人都快没了还闹什么离婚?”
“谁说不是?我那天正在给26床换药水,就听他跟他老婆说,自己没多少时间了,问他老婆还有什么心愿,只要他能办到的一定给办。可没想到那老太太一开口就说要离婚。他那大儿子也不是个东西,一听说爸妈要离婚就指着老太太鼻子骂,说她妈是想把烫手山芋丢给他自己不管了。”
“真是他大儿子说的那样?老太太是因为照顾老爷子照顾得烦了才想离?”
“这谁能知道?我只知道不论什么原因这时候提出离婚的都是混蛋!病人这时候是最痛苦的时候,身体已经很难挨了,当家人的还要在这时候给上致命一击,把他精神也打垮,这不是咒他早死吗?嗳,黄护工还说,说不定这老太太早就不想跟老头子过了,只是因为钱还没拿到手,现在东西哄到手了了,老太太立马就翻脸不认人要离,一天都不想再待了!”
……
时然听着小护士们的话,跟郁叔面面相觑。这头郁叔也摇摇头,苦笑着正想说什么两人就听小护士嘘了声。时然下意识回头,就见乔君从病房里缓缓走出来。
老太太冲时然跟郁叔欠了欠身,“实在抱歉,让两位久等了。还有刚才没伤着你吧,小姑娘?”
“没有。”时然莞尔摇头。老太太见状这才放下心来,又给郁叔竖了个大拇指:“打得好!”话说完,老太太这才吁出口气来,“我教子无方啊,让两位见笑了。”
“哎哟,您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难为情了,”郁叔乐呵呵回应,“现在老爷子怎么样了?”
“打了止痛剂已经睡过去了。他啊,现在是昏迷都比清醒着幸福,这病发作起来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话说到这,老太太才想起另一件打紧事来,拉着郁叔又道,“话说……老头子现在睡着了,也没办法在申请表上签字,小伙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直接拿他手在表上盖个手印?”
郁叔呃了声,还没来得及出声,老太太就又道:“你刚才也是问过他话啊,他是同意离婚的,要不是我那两个儿子来,他这字就已经签了。”
郁叔没再说话,扭头看了眼时然,把锅直接丢给了她。
时然清了清嗓子,挽着老太太的胳膊道:“阿姨,不是我们不想帮忙,是这实在不符合规矩。申请表是必须由本人签字盖章的,您在老爷子不清醒的状态下强拿着别人大拇指按手印,这在法律上也是不认可的。”
“可这——”
“要不这样吧,”郁叔道,“老太太您也别着急,咱们先让老爷子好好休息。等他情况稳定了,您再联系我们我们立马再过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才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
**
因为在医院耽搁的时间有些长,时然跟郁叔离开医院时,天已经微微擦黑。更让人烦闷的是,这时候天空又飘起了小雨,乌云黑压压地堆在天边,像是被吊了顶的客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时然想起宁遇让自己早点回家的嘱咐,再看看这鬼天气,被害妄想症说发作就发作。这头郁叔就跟时然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开口道:“丫头住哪,我开车送你一程。”
“不用,”时然本能地婉拒,“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我打个车回去就行。”
“最近没看新闻?”
时然被郁叔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愣住,半晌才啊了声。
郁叔:“别人新闻不都说了嘛,这年兽极有可能就混迹在民工、出租车司机和无业游民三种人里边。我看啊,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出租车司机,他们到处跑,哪儿好藏尸哪儿好抛尸他们门儿清,下手也好下,坐车的漂亮小姑娘那么多,简直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时然听着郁叔的话,上牙打下牙:“郁叔你别开玩笑了,我本来就害怕,你再这么一说我还要怎么回家啊!”
郁叔眯眼笑开,拍掌道:“走吧!还是郁叔我这个老司机送你回去,免得你真出什么事我不好跟张姐交代!”
时然闻言,这才明白为什么郁叔对自己照顾有加,原来是张姐托付的功劳。这么一想,时然也不再推脱,点头道:“那就谢谢你了,郁叔。”
“你在这等着,我去停车场取了车就过来。”说罢,郁叔就冒着雨匆匆往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时然上郁叔车后,顺道递了杯罐装咖啡给郁叔,郁叔一见咖啡,眸子瞬间清亮:“哟!我正想着这个呢,你就给我买来了。不错不错,这趟司机当得值了!”
时然弯眼,“在医院说了那么多话,我猜你也该渴了,就在门口小摊随便买了个饮料。”
怎么可能?
其实,真相是郁叔去取车前,系统提示时然监测到新任务。时然打开任务栏一看才知道,原来郁叔除了是个老烟鬼还是个“咖啡瘾君子”。每天早上一杯,午觉起来后必须再来一杯。可今天乔君这事出得急,郁叔午觉起来后就没来得及喝咖啡,再加上在医院这么一闹,郁叔刚才开始头就一直隐隐的疼。
所谓“咖啡治百病”,所以系统给出任务指示,让时然给郁叔买杯咖啡。
时然这个小任务完成得轻轻松松,郁叔喝过咖啡后话匣子也打开了,一路上都在跟时然侃大山。两人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又聊到了今天的案子,时然托腮想了想,道:“郁叔,你信那些小护士的话吗?你说老太太真的是因为钱才照顾了老爷子那么久吗?”
时然总觉得,老太太像是有什么隐情。如果她真的不爱老爷子,刚才完全可以立马叫醒老伴,让他起来签字盖手印。可她却没这么做,会不会就是因为她自己说的那句话——“老爷子现在昏迷都比清醒着幸福”。
正因为如此,老太太才不忍心叫醒老伴,唯恐他醒来后再次发作喊疼。
“不好说,”郁叔瘪嘴摇头,话锋一转,又道,“丫头啊,你要想以后还活在阳光灿烂里,很多事情就别去深究。叔我在离婚登记处待的时间长了,真是什么事都遇见过。有钱了抛弃糟糠之妻,听说对方得了绝症立马离婚闪人,还有什么两口子说好假离婚结果离了男的立马跟小三结婚的……这些事听多了也就对婚姻不抱什么希望了。”
时然喉头发紧,没有言语。
郁叔:“很多事情是分不出对错的。丈夫得了绝症,老婆堕胎离婚,你能说老婆错吗?不能。可你说这老婆全对吗?好像也不是,这人啊终究还是自私的。所以不论这乔君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婚都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只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郁叔见时然没了声,转头看了她一眼,转移话题道:“哟,瞧我说的,把这丫头都给说闷了。”
“没有,”时然强打精神,“我是高兴。以前我在结婚登记处的时候,张姐什么事都教着我,现在我到了离婚登记处,又有郁叔罩我。”
郁叔哈哈笑开:“我还真想罩着你,实话告诉你吧,咱们办公室里还缺一个人手。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事带着你吗?我就是想让你先熟悉熟悉办公室的工作,等小文生完孩子回来,你就把窗口的工作交回给她,你到办公室来郁叔帮忙,怎么样?”
“好啊。”时然想都没想欢天喜地地就答应下来。虽说办公室的工作复杂了些,除了处理登记处的日常工作以外,偶尔还要负责像今天这种外出办理的特殊案件。但总归来说,还是比窗口工作轻松一些。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办公室的人比窗口服务人员更容易往上升。是以一听郁叔有这个打算,立马眸子就亮了。时然表决心道:“郁叔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你学,刚才你说的话我也都记着了,咱们只管离婚□□不管委托人离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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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么说,但时然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启全息屏,使用【上帝视角】技能解析乔君和张建生真正离婚的原因。
系统大叔呵呵:“时然然,打脸不?”
时然道:“打就打吧,可我实在是太太太好奇了。郁叔的话我记下来了,下次一定听他的。”
话说完,时然就点下确认键,过了小会儿就听机械女声道:“已勘测完毕,请选择本次【上帝视角】技能的开启模式。”
时然望着屏幕上的几个模式转了转眼珠,最后还是点了D选项画外音模式。上次使用影像模式好是好,但因为影像模式有一定局限性,很多跨度比较大的事件一两场景象根本不可能全面展现,所以,还是选画外音模式吧。
时然选定后,就听温厚有力的男声开始说话了。时然正稀奇这次居然不是赵忠祥老师的声音了,就听男声幽幽道:“乔君张建生相濡以沫五十年,□□期间,张建生被打成□□,下放农村做苦力;回城后又因没钱带着儿女啃干馒头,这些苦难时期,乔君都不离不弃。可为何在张建生弥留之际,乔君却做出离婚的举动呢?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乔君不顾名声,宁肯被人指指点点也要跟张建生一刀两断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敬请收看《剧透讲坛》。”
听完一席话,时然炸毛:尼玛是说这男人声音这么熟悉,原来是《百家讲坛啊》!!!!!大叔别闹了好吗?咱能好好地说话吗?
系统大叔吐槽:“是你说听赵忠祥老师的声音听吐了,那我就给你换了个模板。或者你不喜欢《百家讲坛》,《法治社会》怎么样?还是《舌尖上的中国》?”
“不用了。”时然吐血,“你给我好!好!剧!透!就!行!”
画外音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没用的,时然这才听易中天老师亲切的嗓音响起:“根据我们现在资料看到的,乔君和张建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张元贺,一个叫张云庆。其实啊,两人还有个女儿叫张小菲——”
根据剧透手环说的,原来,乔君除了生养两个儿子外,在她四十岁那年,还收养了一个女婴。孩子是张建生抱回来的,张建生告诉乔君,这孩子是他在公园晨练时捡到的。张建生一力地劝慰乔君收养这孩子,乔君也确实一直想要个女儿,就这么把孩子收留了下来,并取名张小菲。
可惜这孩子命不好,二十二岁那年出车祸死了。至死,张小菲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临终前还拉着乔君的手一个劲儿地喊妈妈。这事是张建生夫妇心里的一根刺,饶是过了这么多年,两口子也闭口不提小女儿。
这事到这,原本也该划上句号了。可三年前,一妇女却突然找来张家,说她母亲想在临终前见见女儿——这人正是张小菲的生母。而更让乔君震惊的是,张小菲的生父不是别人,正是张建生。
秘密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就再也瞒不住了。在乔君的质问下,张建生终于承认当年回城后,他终得平反,有晚高兴喝多了酒不小心和自己的女学生抱在了一起……
那年轻女学生本来就仰慕老师的才华,两人阴差阳错地在一起后,她反倒不觉得羞愧,倒日日循着学习的机会与张建生厮磨在一起,直到她发现自己怀了孕。
那会儿医院打胎可不像现在这么随便,需要出示结婚证、单位证明以及种种证件,年轻女学生还没结婚,连大学都没毕业怎么敢去医院?女学生把这事告诉张建生后,张建生把她安排去了乡下,直至她平安生产。
后来,这女学生就远走他乡,而张建生则把孩子抱回了家里,谎称养女来养。
知道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竟然是丈夫与女学生苟合的私生子,乔君当场晕厥。醒来后,她只对丈夫提出了一个要求:离婚。饶是张建生如何认错求饶,乔君都铁下了心要离婚,这是她唯一能维持尊严的办法,这么多年,她被丈夫实在是骗得太苦了。
可就在这时,张建生却被查出了肺癌晚期,治疗的过程苦不堪言,张建生因化疗也掉光了头发,整个人慢慢地也变得越来越憔悴。看着这样的丈夫,乔君不再提离婚的事,直到不久前,医生向乔君宣布,让她做好准备,老爷子怕是熬不过这个除夕了。
就是这个时候,乔君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在老爷子死前,跟他离婚!
话说到这,《剧透讲坛》就开始放结束音乐了。时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这、这就完了?”
“嗯,完了。”
时然微微叹息,虽然知道了老太太跟老爷子离婚的原因,可了解真相后,她脑子里的疑问反而更多了。如果她真的恨丈夫不忠,三年前知道真相时就可以离婚,根本就不用管对方的死活。可她没有,反而是缄口不提此事,留下来默默地照顾老伴。可如果要说她已经原谅丈夫了,她却又在对方弥留之际再次提出了离婚。
系统大叔道:“嗯,人类的感情太复杂,我也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过有一段影像我可以放给你看看,或许能解开你心里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