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薛岳衡,是离魂教的教主。”
薛山晓咬着牙,缓缓说出以前的事。
五岁之前,薛山晓,住在一个山谷之中。
那是离魂教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夜晚,年仅五岁的薛山晓在睡梦中,听到一阵慌乱的打斗声。母亲跑进他的房间一把抱起,正护着他往外跑。
也不知道母亲要带他去哪,迷迷糊糊地趴在母亲的肩膀之上,匆匆一瞥,触目惊心。
父亲薛岳衡躺倒在地上,身下殷红的血。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连那呼啸的风声都听得真切。
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他能感受到母亲的怀抱,紧紧地抱着,空气中隐隐有血腥味,他却感觉到温暖。
可是那温暖只是暂时的。
那人追上他们,和母亲缠斗了一会,然而抱着薛山晓的母亲显然不是那人的对手,没多久母亲就死在那人的手上。
看到母亲倒下,怀里的薛山晓在瑟瑟发抖,他对上了那人的眼睛,他看到那人眼里一片冷漠。
那人正要一掌劈下,一声怒喝,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替自己挡下那一掌。
顾大叔的儿子石头抢先飞奔过来,挨了那人一掌,顿时昏了过去。
那人一见来者是顾大叔,身形顿住,看了看重伤的石头。顾大叔趁其不备提剑攻向他,那人提起玉笛一挡,一个矮身闪躲过去,转身逃窜。
顾大叔并没有追出去,愤恨地丢下剑,抱起受伤的石头和吓呆了的薛山晓,从此隐居山林。
“一夜之间,离魂教被这个神秘的人重创,我父母就死在这个人手上。”薛山晓用手重重砸向地面,手上隐隐冒出血珠。
他向习乘肆诉说着当年自己亲眼所见,他的恨,多年来背负着的秘密。
只是他没告诉习乘肆,那人虽黑纱蒙面无法看清他真实的面目,但他唯一能记住的,是那人手里的一把玉笛,一把玉质轻透,晶莹剔透的玉笛。
“当年那人偷偷潜入离魂教,夜里刺杀了教主也就是我爹,打伤了许多人,但,还是有人认出来,他使的就是长风派的武功。”薛山晓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当年离魂教会攻入长风派正殿。”
“血债,只能血偿。”
一句话掷地,两人再也无话,可每个字都如鼓点一般敲打在人的心上。
习乘肆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薛山晓,虽然自小他们一起长大,可她却从来不知道薛山晓所背负的过往。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村子里张灯结彩,欢天喜地,村民们忙着准备盛宴来款待他们的少主和“少主夫人”,却没人知道他们心里的沉重。
“少主,少主夫人,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不知过了多久,李岩匆匆跑来找他们,脸上抑制不住笑意,“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入席呢!”
“走吧。”薛山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习乘肆跟上他,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跟在李岩后面,看他风风火火的东奔西走,似乎又有了点暖意。
“阿肆,能不能帮我个事?”
习乘肆跟着薛山晓停下。
“我一直都在找当年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他害得所有人不得安生,离魂教被摧毁,这里的人都流离失所。”薛山晓顿了下,“如果,如果我报仇失败了,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能不能替我照顾他们,让他们继续这样安乐的生活下去。”
习乘肆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她对薛山晓的遭遇报以同情,对村子里的人感到遗憾,只是以她的能力,真的能守护好村子吗?
两人缓缓走到村子中的空地,村民们已经摆好酒席,满满当当坐了五桌,村子里的人都来了,桌子上摆满了酒菜,虽然比起在村子外面吃的东西,这里的吃食稍微单调了点,只有一些米面,自家种的瓜菜,还有些他们带进来的腊肉。可是村民们换着花样尽力把饭菜做得丰盛,倒也挺温馨。
“等你们好久了,你们两过来,坐这。”樊复坐在主桌,指了指身边的两个位置,笑吟吟地说道,“大家开席吧。”
于是觥筹交错,村民们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就像一个盛大的节日,整个村子里都是欢乐的气氛。
薛山晓和樊复这一桌,似乎都坐着以前离魂教资历最老的人,一个个头发斑白,那场残酷的战争给他们留下了满身的伤痕,有些跟樊复一样,生活不能自理,只能靠村子里年轻一辈照顾着。也许他们曾经也是豪情万丈,只是那些豪情,在这里泯灭成微小的尘埃,只在这种村中盛宴中讲述着。
无论曾经是江湖豪杰,还是只是默默无名的教众,在这里,都只是普通人,就跟村子外那些乡野之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祥和。
但是这个村子,始终和外界不一样。
他们与其说保护着,有时候更像是囚禁。
习乘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有这种感觉,村子里虽然安乐祥和,但是这十几年间,没有人走出去,也没有人进来。这种怪怪的的感觉在看到宴席之外的黑夜里,更加强烈。
暗中,似乎有几个人守在宴席附近,只是躲在暗处,并不作声。
习乘肆拉了拉薛山晓的衣袖,示意他自己的发现。
薛山晓笑了笑,朝其中一个黑影大喊了一声。
“李大哥,过来让兄弟们吃喝啊,今晚不会有事的,别那么紧张。”
夜色太深,看不清人脸,只听见李岩的声音远远地响起。
“多谢少主好意,但是兄弟们还是要守护村子的安全,一刻也不能放松!兄弟们,是不是!”
“是!”
黑暗中,齐刷刷冒出十几个人来,答应声响彻天际。
习乘肆这才看清楚,正是今天在村口最先迎接自己的一群人。
“山晓说得对,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大家也不必那么拘谨。李岩,你叫些兄弟们一起热闹热闹吧,你们也太辛苦了。”
樊复缓缓开口,声音虽不大,但传到每个人耳中,都有着威慑力。
李岩应了声,留了几个人还坚守原地,其他人跟着他入席吃饭。
习乘肆突然明白,为什么薛山晓刻意让他们误会自己是少主夫人。这个村子对外界的警惕心,比自己想象中更重,他们虽然在这里避世生活,却时刻保持着对外界的敌意。看似安静祥和的村子,这里每个人都有着对过去事件的痛。她一个外人,要得到这里的人的认可,如果不是“少主夫人”这个名头,恐怕要难得多。按照薛山晓自己所说的,要是以后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若得不到村里的人的认可,又怎么能接手照顾呢?
她心里知道薛山晓的托付是那么的沉重,但是这里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地方,他想要守护的地方。
想到这里,习乘肆暗下决心,要和薛山晓一起守护这里。
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习乘肆低头一看,是白天所见的那个逃跑的小孩,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
“小朋友,你怎么不吃饭?”习乘肆俯下身,问到。
“糖……”小孩的声音怯生生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习乘肆。
卟哧一笑,习乘肆想起白天逗他的时候自己说过的话,笑了笑正打算从怀里摸出糖块来,却见李岩着急地走到自己面前。
“小兔崽子让我好找,原来跑到少主夫人那。”李岩一把把小孩抱起,对着习乘肆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我家小孩不懂事,没冲突少主夫人吧?”
习乘肆忙说没事,把糖块摸出来放到小孩的手里,摸了摸他的头逗着小孩说道:“李大哥孩子都那么大了啊?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石头。”小孩拿着糖块,喜滋滋的说道。
一听这名字,习乘肆愣了下,她想到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痴痴傻傻的石头哥哥,要是当年没有受伤的话,估计也和薛山晓李岩一样,成为一个威武的汉子,或许能成就一番天地。即使在山上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娶个媳妇,生一堆小石头,也是幸福的。
只是不可能了,他的记忆就停留在六七岁的时候,那时舍身救下薛山晓,只能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
习乘肆想着她以前一直嫌他留着哈喇子跟在自己身后烦,玩耍都不怎么带着他。偷跑的时候,还骗石头哥哥说自己只是去练功课。
突然心中一阵愧疚,石头哥哥曾经也是一个英雄。
李岩似乎没发现习乘肆的异样,还逗着自己的儿子走开了去。
习乘肆呆呆坐在那里,薛山晓似是看穿她的心事,跟樊复打了个招呼,就拉着习乘肆离席而去。
“我本来没想带你来这里的。”
走到没人的地方,薛山晓说道。
“我知道这是我该背负的东西,没必要把你也拉进来。”薛山晓顿了下,继续说道,“只是我太害怕我自己失败了,我怕万一我复仇失败,这些人该怎么办。”
“还有石头,我是说跟我们一起长大的石头哥,他曾经救过我,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和寄风了,寄风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只能托付给你。”
“你不必说了,我懂。”一直在一旁沉默的习乘肆开口说道,“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他们曾经,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