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以来,武则天愁肠百转,总放心不下洛州的农人。她想,夏季农人绝收,生计艰难。秋庄稼不知长得如何?一日,武则天携了上官婉儿、田归道、小顺子悄悄出了洛城。来到野外一看,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玉米茁壮,谷穗泛黄,豆子迎风挥舞着豆夹,蝈蝈儿在草丛中唱个不停。几个人在地头下马,沿着小路向田间走去。
武则天望着眼前的庄稼,心花怒放。她笑逐颜开道:“夏粮绝收,百姓愁坏了。谢天谢地,秋庄稼总算长得不错。”
小顺子顺口答道:“不错,不错,这是托了太后的福。”
武则天盯了小顺子一眼,话里有话地问道:“小顺子,你是说托了哀家的福?”
“正是。”
武则天大为光火地问道:“哀家问你,夏收时节,干热风四起,麦子颗粒不收,托的也是哀家的福?”
小顺子吓得一怔,慌忙摇头道:“不,小的并非这个意思。”
武则天缓了一口气,耐心教导着:“尔等皆为哀家近臣,不可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忠言逆耳的话为何不言?”
“是,小的不敢了。”
众人见小顺子吓得呆若木鸡,觉得十分可笑。正在这时,李仙宗步履匆匆地走过来。
武则天半是埋怨,半是欣喜地叫道:“李爱卿,多日不上朝,也不进宫,不知何处去了?你看庄稼长得如此茂盛,秋季定然大丰。唉,夏季绝收,哀家心里落下一块病,若秋季农人再收不下粮食,哀家便愁死了。”
李仙宗不忍扫太后的兴。但他又想,冰雹说来就来,时不吾待。若不及时奏明太后,便是不忠。于是,李仙宗硬着头皮跪在武则天的面前,热泪盈眶地奏道:“太后,并非臣要扫你的兴,令人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
武则天惊得浑身一抖,提心吊胆地问道:“你……你说甚么?”
李仙宗不愿说,又不得不说。他泣不成声地叹道:“太后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
武则天犹如五雷轰顶,惊魂未定地问道:“李爱卿,你且站起。到底要发生甚么事?”
李仙宗一揖奏道:“太后,据臣观测,本月下旬有场冰灾。”
武则天失魂落魄地问道:“你说甚么…冰雹……冰雹下……得可大?”
“非常之大。”
刹时间,武则天脑子里像千军万马在斯杀,乱成了一锅粥。她伤感地问道:“如此说来,百姓的庄稼又吃不到嘴里了?”
“正是。”
武则天也不顾脸面,悲天痛地大哭道:“天呐,这可如何是好?”
见武则天伤心,田归道安慰道:“太后,不必忧虑。天有不测风云,何必听风就是雨?”
武则天脸色由苍白变得黑紫,她声嘶力竭地训斥道:“不许胡说八道。李爱卿是活神仙,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只有对的,没有错的。”
田归道讨了个没趣,尴尬地答道:“是,太后,臣知错了。”
回到宫里,武则天一直闷闷不乐。想到李仙宗的话,不寒而栗。百姓收不下粮食,穷家难当啊。在田间,她怒斥田归道胡说八道。这时候,武则天多么想让李仙宗说自己错了。想归想,这些话终于没出口。
一日下午,武则天召李仙宗进宫。眼看过了酉时,仍不见李仙宗的踪影。她急得火烧火燎,在宫里不断徘徊。
武则天刚坐下,又猛地站起来。她关切地问道:“婉儿,李仙宗为何仍未进宫?”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道:“太后不必着急,马上就到。”
这时,小顺子进门一揖道:“太后,李仙宗在宫外候旨。”
“宣他进宫。”
小顺子出门不久,李仙宗急匆匆地进了宫。他面带愧色地跪下一揖道:“臣参见太后。”
武则天伸手叫道:“快快平身,坐下说话。”
李仙宗徐徐坐下,脸上一片迷茫。他不禁犹豫地问道:“太后召臣进宫,不知为了何事?”
武则天战战兢兢地问道:“下午的话,吓得哀家七魂出壳。冰雹果然来得如此猛烈?你的话会不会有错?”
李仙宗是个直人,说话钉是钉,卯是卯,不会闪铄其词。他言词凿凿地答道:“确是如此,臣的话准确无误。”
武则天进一步问道:“老天要下冰雹,谁也挡不住。难道就没有防备的办法?”
李仙宗心里一动奏道:“臣倒是想了一些办法。”
“是何办法,快快讲来!”
李仙宗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说话的声音带着悲凉的味道。他思虑道:“臣在想,若将地里的庄稼收割回来,厚厚的一层铺在房上,可保房子无虞。”
武则天不情愿地问道:“庄稼长得如此茂盛,如今要割掉,百姓可下得去手?”
李仙宗直人直言,绝不改口。他坚定不移地大呼道:“太后,下得去手要割,下不去手也要割。若不然,房倒屋塌,百姓何处安身?”
武则天终于想通了。她无奈地叹道:“唉,既是没别的办法,也只好如此了。庄稼毁了,难道就没一点补救措施?这可让百姓如何生活?”
“庄稼毁了,还可以再种。”
武则天觉得奇怪。李仙宗常年住在乡间,种庄稼的道理岂能不懂?严厉训斥,于心不忍。于是,她不阴不阳地驳斥道:“俗话说,谨慎庄稼,消停买卖,时令晚了,天气也冷了,还能种些甚么?”
李仙宗安慰道:“绿豆、乔麦生长期短些,可种这些。”
武则天脸上现出一丝喜色,她果断地命令道:“婉儿拟旨,让天下百姓,收割了庄稼,再种绿豆、乔麦,越快越好。”
“是。”
见上官婉儿转身要去拟旨,李仙宗连忙阻止道:“太后,不可。”
武则天疑虑忡忡地问道:“是你让种绿豆、乔麦的,如今又出尔反尔。有何不可?”
李仙宗苦笑一下,认真解释道:“臣是说绿豆、乔麦生长期短,可种这些。”
“是啊,哀家也是按你办法做的?”
李仙宗知道自己的话没说清,太后误会了自己。他慌忙阻止道:“臣的话还没说完,太后就急于下旨。此事有关百姓生存大计,切不可操之过急。”
上官婉儿吓得吐舌头。她想,李仙宗也太直率了,在太后面前,竟敢如此讲话?她担心武则天冲天大怒,使李仙宗难以下台。
武则天却不在乎这些,她长叹一声:“百姓遭此灾难,哀家岂能不急?”
“操之过急,必然事倍功半。”
武则天不紧不慢地问道:“哀家不急。你慢慢说,要说得清清楚楚,讲得明明白白。”
太后着急,李仙宗心里也不平静。他一字一顿地奏道:“臣是说,冰雹过后,雾天较多,大雾天种绿豆,收效甚微。”
“如此说来,只能种乔麦。”
“正是。”
武则天又一次命令道:“婉儿拟旨……”
李仙宗再次阻止道:“慢着。”
“还有何事?”
李仙宗深思熟虑地奏道:“收割庄稼,铺在房上,又让种乔麦,阻力一定不小。太后不如在朝堂公议此事,大臣想通了,事情办起来才会容易些。”
武则天不禁对李仙宗刮目相看,她连连夸道:“李爱卿大才,把事情想得滴水不漏,哀家听你的。”
这一日,又是朝会的日子。众臣走进紫宸殿,殿台上却悄无一人。众臣见武则天不在,不由一阵窃窃私语。
武承嗣风风火火地进了大殿,高声叫道:“别吵吵,出事了!”
这时,武则天突然出现在殿台上。她厉声喝道:“武承嗣,何事惊慌?”
武承嗣痛心疾首地讲道:“太后,百姓夏季绝收,秋天又有冰雹。天要塌了,臣岂能不急?”
武则天双目一轩怒斥道:“每遇大事有静气,这是做朝臣的基本条件。你遇事慌乱,动摇人心,再若如此,哀家便杀了你!“
武承嗣吓得一怔,连忙答道:“是,臣不敢。”
苏良嗣暗自高兴。他一摇三晃地走到殿台前,说起了风凉话。苏良嗣向窗外望了一眼,兴奋地调侃道:“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岂能塌天?”
李敬玄想,塌了武氏的天,还有李氏的天!怕甚么?
见武则天着急,李昭德出班奏道:“太后,就是天塌下来,也不须害怕。本相就是死,也撑出一片空地,不让它砸着你老人家。”
李昭德的愚忠引起武则天大笑,她哈哈一笑夸道:“李相国忠心可嘉,就怕你没如此本事。”
李昭德气势汹汹地走向殿前,目中无人地问道:“臣身为相国没有本事,不知哪个有此本事?站出来让人瞧瞧!”
武则天笑容可掬地答道:“大唐人材济济,岂无能人?李仙宗就有这个本事。”
狄仁杰闪了一眼李仙宗问道:“难道说又测出天灾了?”
“正是如此。”
李敬玄逼近李仙宗,兴灾乐祸地问道:“又有甚么天灾?你别吓唬人,倒是说呀!”
李仙宗平静地答道:“此乃国家大事,让太后宣讲为宜。”
众臣把目光投向武则天,她不说不行,说又不忍。武则天沉思良久伤感地讲道:“如此甚好,哀家来讲。据李仙宗观测,本月下旬有场特大冰雹,地里的庄稼……收不回来了。”
李昭德一把抓住李仙宗,双目一横地喝斥道:“你小子一惊一乍的,先是干热风,如今又是冰雹,唯恐天下不乱?”
见李昭德对李仙宗无理,武则天气嘟嘟地问道:“李相国,夏季的干热风是有还是无啊?”“是有。”
武则天又问:“秋季的冰雹是有还是无?”
“臣不敢断定。”
武则天瞪了李昭德一眼,气急败坏地责备道:“你不敢断定,李仙宗可以断定,技为如人,凶的甚么?”
“臣……”
武则天怒吼道:“还不松手。”
李昭德松开李仙宗,不服气地答道;“是。”
武则天把目光转向台下,长叹一声问道:“众爱卿,可有断定无有冰雹的?”
众人一怔,皆不敢言。
武则天决心已定,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既是尔等不言,就按李仙宗的方法行事。婉儿宣旨!”
上官婉儿上前念道:“本月下旬将有冰雹之灾,雹灾过后,房倒屋塌,颗粒不收。为保其一端,命洛州农人将收割的庄稼铺在房顶上,以保房屋安全。冰雹过后可种乔麦,以补灾情。钦此!”
苏良嗣故意找岔,上前阻止道:“太后不可。”
“有何不可?”
苏良嗣装出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道:“若无冰雹,岂不白白糟蹋庄稼?太可惜了。”
武则天郑重问道:“不光你感到可惜,哀家也感到可惜,天命难违啊。苏爱卿,你能断定无有冰雹?”
“臣不能。”
武则天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叹道:“你不能,别人也不能,只有李仙宗可以断定,那就只好如此。”
众人虽说想不通,也不敢多言。
武则天向殿台下巡视着,却寻不见宋璟。她高声叫道:“宋璟何在?”
宋璟上前一揖道:“臣在。”
武则天一脸严肃,铮铮而言:“命你为赈灾专使,督促四乡农人将收割的庄稼,一律铺在房上,以防冰雹。”
宋璟莫明其妙地反驳道:“太后,臣是御史中丞,是专管办案的,并且是办大案的,这算是甚么案件?臣不能奉诏。”
狄仁杰一脸严肃,不软不硬地劝道:“办案是为了百姓,救灾也是为了百姓。虽说并非一码事,可都是为了百姓嘛。”
听了狄仁杰的话,武则天开心地笑了。她随口调侃道:“宋爱卿,朝臣给你起了个外号,可曾知晓?”
宋璟不好意思地答道:“臣知道,有的人看不起微臣,叫臣一根筋。”
武则天哈哈一笑:“错了。”
宋璟一怔答道:“不错,就是一根筋。”
众人哄堂大笑。
宋璟不满地问道:“太后,莫非你也认为臣是一根筋?”
武则天郑重答道:“是啊,这个外号好啊。并非贬你,而是褒你,说你执法如山,刚正不阿。难道一根筋不好?”
武则天如此解释,宋璟终于想通了。他得意地答道:“如此甚好,臣就叫一根筋。”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武则天止住众人的笑声,忧心如焚地讲道:“宋爱卿啊,农人种粮不易,庄稼长得如此喜人,让其割下,铺在房上,他们可情愿?”
宋璟寻思道:“肯定不愿。”
武则天又问:“若不收割,铺在房上,冰雹肆行,房倒屋塌,百姓无处安身,哀家可情愿?”
宋璟爽快地答道:“太后不愿。”
武则天紧追不舍地问道:“一个百姓不愿,一个哀家不愿,你夹在中间,若何处之?”
宋璟执法甚严,当忍不让。他一捋胳膊握着拳头喝道:“说服百姓,遵旨办理,若不听话,抓起来示众!”
武则天称赞道:“好一个宋璟,处事决果,腹有良谋,哀家没看错你。奉旨上任去吧!”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