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张柬之出门而去。迎仙宫只剩下武则天、沈南璆二人。武则天坐在案前,捋起袖子道:“沈爱卿,可以切脉了?”
“不用切脉。”
武则天夸道:“不用切脉,便可医病,看来是个高手!哀家问你,如何看出哀家有病的?”
沈南璆故弄玄虚道:“太后时而汗出,时而汗退。学生就站在你的面前,岂能视而不见?”
武则天疑惑道:“汗出汗落,只是表相,岂能判定病情?”
沈南璆作出一副老道的神情,闭目而语道:“汗为心之液,时而汗出,时而汗退,说明太后心脉不定。”
武则天沉思良久缓缓问道:“宫中御医皆言哀家无病,唯你言哀家有恙,难道御医诊断有误?”
沈南璆似笑非笑地答道:“宫中御医皆为歧黄高手,学生不敢妄加评论。病在太后身上,有病无病,太后岂能不知?”
武则天心照不宣地讲道:“爱卿医术高明,堪可称神。哀家是何病症,不知如何医治?”
沈南璆表情有些奇怪。虽然胸有成竹,却欲言又止。
武则天再次催促道:“爱卿,为何不言?”
“学生直言,唯恐开罪太后。”
武则天莫明其妙地问道:“你给哀家治病,哀家感激不尽,何能开罪于吾?也罢,哀家不治罪于你,不妨大胆讲来。”
沈南璆吱唔道:“对而天葵言,一般妇人四十五岁前后就断绝了。太后年过花甲,血脉充盈,天葵正常,此乃旷世罕事。学生断言,太后天葵刚过不久。”
武则天深信不疑地问道:“请问哀家之病因?”
沈南璆话里有话,说得武则天心花怒放。他夸夸其谈地讲道:“有的人四十岁的年纪,六十岁的血脉。太后六十多岁的年纪,却是四十岁的血脉。”
武则天欣喜地问道:“如此说来,哀家年轻?”
沈南璆察言观色,曲意奉承。他动着心思道:“太后如若不信,可拿面镜子。看你秀发飘逸,面若桃李,可像六十多岁之人?”
武则天沾沾自喜道:“诸多人皆言哀家年轻、漂亮。你不必一味奉承,快讲这与病情何干?”
沈南璆见太后入彀,滔滔不绝地讲道:“如何无干?世上万事万物尽在阴阳之中,只有阴阳和谐,方可长命百岁。”
武则天如坠五里雾中,不禁疑惑地问道:“沈爱卿越扯越远了。阴阳如何,与哀家的病情何干?”
“太后阴阳失调,如何无关?此病为阴亏,俗称血亏。”
“何为血亏,如何治之?又有何等表象?”
沈南璆口若悬河地讲道:“女子的血亏即为阴亏,阴亏需用阳补,方能阴阳平衡。若阴阳平衡,太后方可无虞。至于表象……太后平日是否有无端心急之状,动辄就发脾气?”
“确是如此。吾来问你,如何以阳补阴?”
“是……”
“是甚么?”
沈南璆直言不妥,不言亦不妥,难为得落下泪来。他无地自容地答道:“太后,学生说不出口……”
武则天已被挑逗得火烧火燎,沈南璆却绕来绕去,惹得武则天愤然大怒。只见她双眉一轩,厉声地喝道:“既是哀家有病,须当及早医治。你绕来绕去是何道理?有道是病不忌医,难道医还忌病?”
“学生实在说不出口。”
武则天越急,郎中越不肯讲,她杏目圆睁地吼道:“快讲,再若不讲,哀家就杀了你。”
沈南璆吓得一抖,慌忙跪在地上。他叩头大呼:“太后恕臣无罪,学生方敢开口。”
“也罢,哀家恕你无罪。”
沈南璆仍说不出口,他嗫嚅道:“以阳补阴需得男女交……”
“交甚么?”
沈南璆费尽吃奶的力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诚惶诚恐地答道:“……”
武则天一怔,开心地笑了。她一把拉起沈南璆诡秘地问道:“如此说来,男女之事还可治病?”
见武则天喜形于色,沈南璆稍事放心。他振振有词地答道:“久旱遇甘霖,岂不解了草木之病?”
想到男女之事,武则天眼里充满了泪光。先帝去世后,百事匆杂,顾此失彼。忙国事,忙民事,竟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忘了那令人**的时刻。想到此,武则天心里像吹过一阵清风,也像干裂的土地上流过一股清冽的泉水,畅亮极了。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像春潮澎湃、大河漫堤,一发而不可收。武则天像多情的少女,脸上现出一阵羞涩。她不好意思地讲道:“如此既能治病,沈爱卿不可怠慢,快到内室与哀家医治才是。”
只听扑通一声,沈南璆吓得跪在地上。他连连叩头道:“太后,学生忠于朝廷、忠于先皇,实在不敢造次!”
见医者不肯入彀,武则天只好划个圈套。她和颜悦色地问道:“沈爱卿,哀家问你,朝中何人为尊?”
“太后为尊。”
武则天又问:“既是哀家为尊,难道你想抗旨?”
“学生不敢。”
武则天软硬兼使,促使郎中就范。她厉声喝道:“既然不敢抗旨,那就为哀家治病,不可怠慢!”
“学生……臣……”
武则天一意孤行,也不管对方愿意与否,拉起沈南璆就走。她不容置否地命令道:“爱卿速来也!”
就这样,推推搡搡,沈学士被拉入内宫。
见武则天拉着沈学士进入内宫,上官婉儿扑哧一声笑了。虽然可笑,她不敢放弃职责。上官婉儿搬把椅子,守在门口。唯恐外人闯入。越是怕,狼来吓,恰在这时,太平匆匆走来。
上官婉儿虽说恐慌,仍不失礼节地迎上前去。她深施一礼道:“迎接公主。”
上官婉儿挡在门口,太平不得而入。她只好向宫里探着身子问道:“母亲何在?”
上官婉儿不愿让太平进宫,但也不敢撒谎。她用手向内室一指道:“禀公主,太后就在宫内。”
太平迈步就要进宫,上官婉儿上前一步挡在面前。
太平一向娇横,容不得有违意愿的事发生。她歇斯底里道:“婉儿,胆子不小啊!本公主去见母亲,你却横加阻拦,不知是何道理?”
上官婉儿一副抱歉的表情,却不便直言。她吱唔一阵答道:“公主。太后正在治病,不许进宫打扰。”
太平打量着上宫婉儿,一脸疑惑地问道:“治病看看何仿?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旨意?”
上官婉儿一脸惊慌,吞吞吐吐地答道:“是……是……”
太平得理不让人,双目一轩怒斥道:“既是母亲病了,吾这个作女儿的,应该进宫探望。为何横加阻拦?”
上官婉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公主,此种治法甚为特殊,外人不便观看。”
太平怒气冲冲道:“胡说,治病还能不让人看?岂非咄咄怪事!”
太平就要进宫,上官婉儿拦着不放。太平一个耳光打在上官婉儿脸上,声嘶力竭地吼道:“婉儿,不要命了?”说着,抽剑在手威胁道:“再敢阻拦本宫,让你命丧黄泉!”
上官婉儿虽说挨了打,仍觉责任在身。出于无奈,她只好对太平如此这般地耳语几句。太平莞尔一笑道:“天下奇谈,竟有如此治法?”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振振有词地反问道:“公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此治法,岂能让外人观看?”
太平恍然道:“如此本公主就不进宫了,告辞。”公主说罢,转身而去。
事毕,武则天步履轻盈,精神焕发,顿时觉得年轻了许多。她扶着沈南璆,脸上放着红光从内室走出。再看沈南璆,那就惨不忍睹了。他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也顾不上礼仪,一屁股坐在椅上。沈南璆痛苦地叫道:“哎呀,累煞吾也。”
武则天惬意道:“沈爱卿啊,你来给哀家治病,倒把你给治成这个样子,可见忠心可嘉。”
沈南璆一边擦汗,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太后,学生身体孱弱,力不从心,好久不经此道了。”
武则天安慰道:“身子虚弱,并非大事。哀家这里有诸多补药,送你一些人参、鹿茸也就是了。”
“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
沈南璆心有余悸道:“过虚不可猛补,这是医家的名言。若是猛补,学生就惨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哀家的病……”
沈南璆抱歉地一揖道:“太后,医病的事,另请高明吧。”
武则天无奈地叹道:“唉!也只有如此了。”说罢,她有些犯难。不禁疑惑地问道:“沈爱卿,谁可李代桃僵?”
沈南璆叹道:“太后,此事不便张扬,学生如何开口?”
有了今日,便盼着明日。武则天得陇望蜀,心急火爎地问道:“爱卿不仿荐一位如何?”
沈南璆连连摆手道:“不可,若是那样,岂不走漏风声?到了那个时候,太后的脸面何在?”
武则天一阵郁闷,她长叹一声道:“太后难当啊,治个病也须顾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