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朝会以后,朝廷上下掀起一阵风,文武百官无论白天黑夜,都在苦读《大云经》。《大云经》是一本外国书,艰涩难懂,味同嚼蜡。朝臣们没人敢说《大云经》不好的,交谈之间,总夸《大去经》包罗万象,博大精深,妙语连珠,令人难忘。娄相国更是如此,每每论及此事,对《大云经》赞不绝口。若问起好在何处?却讲不出子丑寅卯。狄仁杰顾及娄相国的面子,总想帮他一把。一日深夜,四位大臣在娄府书房上演一出了闹剧。
二更时分,狄仁杰、李昭德、魏元忠来到娄府门前。狄仁杰迈步就要进门,却被魏元忠拦住了。他迷茫地问道:“狄大人,吾等深夜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狄仁杰郑重答道:“来给娄相国送礼。”
魏元忠想不通,他匪夷所思地问道:“前日娄相国绑了武三思,已经把武氏兄弟得罪。娄相国早成为吾等队伍中的一员,何必多此一举?”
狄仁杰摇头笑道:“娄师德身为相国,臣中第一人。一份礼份量不够,再送一份也不为过。下官敢断定,这份厚礼一送,娄相国会死心踏跟定吾等。”说罢,对二人一阵耳语。
夜深人不静,娄府书房的灯还亮着,娄相国正在苦读《大云经》。他一边读,一边想,百思不得其解,急得抓耻搔腮。这时,魏元忠、李昭德、狄仁杰鱼贯而入。三人一揖道:“见过娄相国。”
娄师德猛然发现三人,不免有些惊慌。他掩饰地问道:“天色晚了,尔等尚未休息,不知过府何事?来,坐下说话。”
李昭德别有用心地问道:“娄相国为臣中第一人。公主在白马寺主持宣讲《大云经》,可曾到埸?”
学习《大云经》是忠于神皇的表现,娄师德岂敢怠慢?他一本正经地答道:“此等大事,本相岂能不到?”
魏元忠接着问道:“如此说来,相国去过了?”
娄师德不知三人来意?急忙答道:“去过了。”
魏元忠又问:“可曾听懂?”
娄师德答不是,不答也不是,他硬着头皮答道:“《大云经》清淅明了,令人耳目一新。岂能不懂?”
李昭德插话道:“相国既是听得懂,下官却不甚明了。万一神皇问起来,如何回复?今日向相国请教如何?”
娄师德嘴上说听得懂,其实并未听懂。李昭德当面请教,吓得他乱了方寸。但话已说出,不好改口,娄师德只好答道:“李大人请讲。”
李昭德有心为难娄师德,提出一个古怪的问题。他挖空心思地问道:“净光天女和弥勒佛甚么关系?”
当着众人,娄师德不能不答。他朦朦胧胧地答道:“净光天女就是弥勒佛。”
魏元忠故意刁难娄师德,他摇头晃脑地捉弄道:“下官这就不懂了。净光天女是个女的,弥勒佛是个男的,净光天女如何是弥勒佛?”
娄师德吱唔良久,终究答不出,处境非常尴尬。他结巴道:“净光并非……弥勒……”
李昭德不让娄师德有喘息的机会,追根究底地问道:“到底是也不是?”
娄师德难堪极了,不禁吱唔道:“是……不是……”
众人见了,大笑不止。
这个问题娄师德尚未答出,李昭德又提出一个新问题。他不禁又问:“弥勒和神皇又是甚么关系?”
娄师德一阵心跳,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语无论次地答道:“弥勒……就是神皇。”
魏元忠耻笑道:“娄相国,你又错了。弥勒是男的,神皇是女的,弥勒如何是神皇?莫非你老眼昏花,男女不辨?”
这些问题娄师德本来就说不清,况且还牵涉到神皇。他心里一阵慌乱,就更加说不清了。娄师德嘴唇一抖道:“是……不是……反正,本相也不知。”
魏元忠责备道:“别人说不清也就罢了,你身为相国,臣中第一人。若神皇在朝堂上问起此事,如何是好?”
李昭德正想看娄师德的笑话,故意煽动道:“这关乎神皇登基,并非一件小事!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如何使得?”
魏元忠、李昭德一唱一和,把大唐相国问得张口结舌,狼狈不堪。
娄师德不知是热还是冷,既满头大汗,又浑身打颤。他战战兢兢地对狄仁杰一揖道:“狄大人睿智多才,学贯古今,请你教吾。”
狄仁杰沉稳地一笑,故意让娄师德着急。他在室内不紧不慢地徘徊着,并不开口。
娄师德拉着狄仁杰央求道:“狄大人,快讲啊。李大人说的不错,若神皇在朝堂上发问,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狄仁杰才缓缓开了口。他卖着关子地讲道:“此话说好讲,也好讲;说难讲,也难讲。”
娄师德急,李昭德也急。二人催促道:“狄大人,难讲的话就莫要开口。只拣能听懂的讲,让人一听就懂才行。”
狄仁杰耸耸肩膀,轻松地笑道:“是否可这样理解?神皇是净光天女的化身,净光天女是弥勒佛的化身。”
娄师德一听便懂,感慨万端地讲道:“这么好讲的一句话,本相如何就讲不出啊?”
李昭德感叹道:“娄相国笨,吾也笨,下官岂不也没讲出?”
四人你看看吾,吾看看你,一齐大笑。
事有凑巧,武则天在第二天的朝会上,还真的问起了这件事。山呼过后,紫宸殿里一片肃然。武则天站在殿台前郑重其事地讲道:“近日来,太平在白马寺主持《大云经》宣讲,教化了臣民,弘扬了佛法,功不可没啊。众位臣工,尔等可曾前往听讲?”
众臣们一齐答道:“如此大事,岂能不去!”
武则天又问:“可曾听懂?”
众臣虽没听懂,也不敢实言。一齐朗声答道:“法明大师博古通今,口齿清楚,深入浅出,一听便懂。”
武则天故弄玄虚,她想,《大云经》哀家都看不懂,尔等岂能看懂?她巡视着台下问道:“既是懂了,哀家考考尔等。净光天女与弥勒佛甚么关系?弥勒佛与哀家又是甚么关系?谁能讲得明白?”
刚才君臣答对,气氛热烈。如今武则天一问,台下寂静无声。众臣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武则天见众臣不言,心里有些不快。她不解地问道:“这就怪了,既是听懂了,站出来讲讲又有何妨?武承嗣。”
武承嗣一揖答道:“臣在。”
武则天命令道:“你给诸位臣工讲讲。”
武承嗣欲出风头,可《大云经》并没看懂。他吞吞吐吐地答道:“吾……觉得……净光天女就是弥勒佛……”
李昭德故意戏弄武承嗣,他冷嘲热讽地问道:“武大人,净光天女是女的,弥勒佛是男的,何能一回事?”
武承嗣脸色一变,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众人见武承嗣一脸狼狈,开怀大笑。
武则天又问:“弥勒佛与哀家又是甚么关系?”
众人你看看吾,吾看看你,谁也不敢答话。
武则天向殿台下望去,一眼看见苏味道。她以为苏味道头脑灵活,学识渊博,定能讲清楚。于是,武则天叫道:“苏爱卿,你学富五车,能诗善文。给诸位臣工讲讲如何?”
苏味道尽管能诗善文,睿智多才,《大云经》却没读懂。他思索良久,迟迟疑疑地答道:“臣觉得神皇就是弥勒佛。”
李昭德故伎重演,挑逗地问道:“这就又不对了,神皇是女的,弥勒佛是男的,如何一回事?苏大人平日心明眼亮,近日如何男女不分?”
武承嗣与苏味道面面相觑,谁也讲不出个所以然。
武则天巡视着台下问道:“哪个讲得清楚?”
众臣心虚,仍不言语。
武则天闷闷不乐地训斥道:“既然都去听讲,为何说不出?”这时,武则天一眼看见娄师德。她兴奋地叫道:”娄师德,你身为相国,朝中第一人,讲给众臣工听听如何?”
娄师德上前一步,款款答道:“以臣的想法是,神皇是净光天女的化身,净光天女是弥勒佛的化身。”
武则天对这件事也甚模糊,听了娄师德的话,顿有所悟。她扫了一眼台下问道:“娄相国讲得如何?”
魏元忠与李昭德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臣齐声答道:“如此甚好,相国讲得精僻!”
武则天想,精僻就精僻吧,反正自己也没弄懂。她赞不绝口地夸道:“相国到底是相国,文思泉涌,一矢中的,博学多才,棋高一筹!《大云经》深奥无比,要想看懂,就要多下功夫。俗话说,铁杵磨成针,功到自然成!”
众臣嚷道:“神皇英明。”
散朝路上,娄师德捏了一把汗。他想,多亏狄仁杰给自己送了礼,这礼份量甚重啊,如若不然,就要丢人现眼了!自此以后,娄师德对狄仁杰佩服得五体投地。狄仁杰指到哪里,他便行到哪里。
武承嗣在朝会上丢了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府以后,急召武三思、武攸嗣、苏味道、傅游艺、杨再思议会,准备打好下一仗。他沉痛地讲道:“宣讲《大云经》,吾等败得甚惨,劝进要及早准备,不可一败再败。”
傅游艺大包大揽地答应道:“武大人尽管放心,劝进的事吾等早有准备,岂能一败再败?”
朝会上的事,让苏味道惴惴不安。他不放心地叹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吾等应该派人打入大明宫,探清对方的底细才是。”
杨再思瞄了武攸嗣一眼道:“这是四大人的事,公主对四大人另眼相看。他不去还有何人?”
武承嗣闪了武攸嗣一眼问道:“攸嗣,意下如何?”
听说要到大明宫去,武攸嗣跃跃欲试。他满口答应道:“大哥派吾去,吾便去,小弟以大哥马首是瞻。”
武承嗣仔细交待道:“到了那里要少喝酒,少说话,只管听,只管记,且莫误了正事。”
“是,大哥。”
武承嗣深谋远虑地吩咐道:“傅大人,赶紧把关中的人弄来。劝进这一仗,你是第一炮,定要打响!”
傅游艺心中有数地答道:“大人放心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武承嗣命令道:“其他人到各衙门去,发动官员劝进。人越多越好,千万打好这一仗。”
“是。”
人走会散,武承嗣仍然放心不下。下一步应该做甚么?竟一时想不出。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眼看残月落尽,三星偏西,却迟迟没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