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掌管铜匦以来,身价百倍。许多大臣对他另眼相看,徐有功自觉脸上有光。他不喊苦,不叫累,干得扬眉吐气。这一日,天刚黑便整理完铜匦里的信件,大步流星向迎仙宫走来。
武则天见徐有功一早就到了,眉开颜笑道:“徐爱卿,今日来得甚早。”
徐有功感慨万千,乐呵呵地答道:“为了国事,陛下呕心沥血,宵衣旰食。臣如何敢偷懒?另外,微臣为朝廷做了一点小事,朝臣们刮目相看,臣自觉责任重大啊!”
武则天嫣然一笑:“既然来了,那就开始办差。”
徐有功一边答应,一边打开信包。
武则天催促道:“徐爱卿,快念呐!”
徐有功展开一封信,蓦的,吓得脸色苍白,良久讲不出话来。他颤抖着嘴唇道:“是……是……”
武则天正色道:“迟迟不念,是何道理?”
徐有功气急败坏地奏道:“复州有人来信讲,要拆去狄仁杰的生祠。”
“却是为何?”
“信上说,陛下尚无生祠,狄仁杰更不可有之。”
“言之有理,命人拆去。”
“是。”
“继续念。”
徐有功又展开一信,自觉大汗淋漓。他怒火满腔地吼道:“此乃污人清白,谣言惑众!”
武则天疑虑忡忡地问道:“徐爱卿,何事光火?”
徐有功怒气不息地嚷道:“这封信里说,扬州叛乱时,岑相国对下人讲。若徐军到京,应开门迎之。”
武则天变脸缩腮地斥责道:“岑长倩自作主张,胆大包天。通敌之罪,应该严惩。”
徐有功不寒而栗,战战兢兢地劝道:“岑相国忠心体国,勤勉朝事,岂能说出如此离经叛道之言?”
武则天咄咄逼人地问道:“徐爱卿不可义气用事。你言此事有假,有何凭据?”
徐有功拿不出凭据,急得张口结舌。他结巴道:“吾……吾……”
武则天厉声喝道:“既是无凭无据,那就交周兴彻查。”
“是。”
“接着念!”
徐有功展开另一信,愤然掷于地上。他愤然地吼道:“陛下,对铜匦要加强管理,不可让坏人钻了空子。”
武则天肃然问道:“徐爱卿冲天大怒,不知为了何事?”
“这封信栽赃陷害,投信者居心叵测!”
武则天从地上拾起那封信,又放在徐有功的面前。她一字一顿地嘱咐道:“徐爱卿,是真是假,朕自有公断。你不往下念,如何知其真伪?”
被逼无奈,徐有功失魂落魄道:“……这封信里说,李贞造反时,朱敬则给李贞送去战马十匹,以资军需。”
武则天怒发冲冠地吼道:“通敌,又是通敌,这个朱敬则该杀!”
徐有功有心为朱敬则辩护,却无凭无据。他模棱两可地劝道:“陛下,不可听风就是雨。此事不像朱敬则所为……”
武则天气咄咄地斥责道:“不必多言,交周兴彻查。”
“是。”
这时,宫女端着宵夜走进门。上官婉儿叫道:“陛下,请用宵夜。”
武则天向餐桌走去,徐有功却迟迟不动。武则天招呼道:“徐爱卿,天色不早,用了宵夜再看不迟。”
“是……”
武则天有滋有味地用着宵夜。抬头望去,徐有功未动一箸。她不解地问:“徐爱卿,因何发呆?”
徐有功满腹心事地叹道:“臣……吃不下啊。”
武则天觉得事有蹊跷。昨晚大吃大嚼,今晚为何不动一箸?她用心用意地劝道:“徐爱卿,朕知你忠贞,岑长倩、朱敬则之流大逆不道,罪有应得!”
徐有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嗫嚅道:“吾……臣……唉!”
第二天,又是朝会的日子。大臣们来到朝廊,说说笑笑等待上朝。这时,周兴一摇三晃地走过来。
李敬玄看不惯周兴狐假虎威的作派,当面讥讽道:“周大人,你不在狱中问案,来此做甚?”
周兴盛气凌人地喝道:“奉旨拿人!”
李昭德跨前一步,当在周兴面前。他冷嘲热讽地嚷道:“不知所拿何人,可敢拿老子?”
周兴见李昭德耍横,慌忙躲过去。他对卫兵喊道:“来人,将岑长倩、朱敬则拿下!”
卫士拿了岑、朱二人便走。李昭德敌视地喝道:“周兴,你胆子不小,岑长倩大周相国,岂能说拿就拿?”
周兴有恃无恐地嚷道:“李昭德,别不识抬举。圣旨在此,休得无理!”
李昭德迟缓了一下,周兴拔腿就走。李昭德狠狠地吐了一口骂道:“呸!狐假虎威,甚么东西!”
紫宸殿里,山呼已毕,武则天来到殿台前。她神情凝重,一脸阴云。众臣见了,不由胆寒。大臣们在心里说,皇上又要发脾气了。然而武则天并没发火,她大发感慨道:“人心难测呀,岑长倩身为相国,朱敬则三朝元老,平时朕对他们敬重有加,谁料竟然通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言不谬也!”
武承嗣一揖奏道:“陛下所言极是,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傅游艺上前一步奏道:“陛下不必担心,有铜匦在确保社稷无虞。”
武则天向殿台下扫了一眼道:“周兴。”
周兴一揖答道:“臣在。”
武则天冷冰冰地喝道:“严审岑长倩、朱敬则二人,不可懈怠。”
“臣遵旨。”
众臣哪个不知徐有功与二人的关系?一齐向徐有功望去。徐有功被看得灰头土脸,羞愧难当。
武则天叫道:“徐有功。”
徐有功少气无力地答道:“臣在。”
武则天赞扬道:“徐爱卿忠贞不二,岑、朱二人虽与之来往甚密,他却不循私情,据实上报,忠心可嘉。”
徐有功像百爪挠心,十分纠结。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奏道:“陛下,你就饶了臣吧。”
武则天莫明其妙地问道:“啊,徐爱卿这是何意?”
徐有功痛心不已地叫道:“陛下,臣情愿回藉种田,辛苦一生。从此以后,再不掌管铜匦。”
设立铜匦以来,徐有功尽心尽力,武则天十分满意。闻徐有功辞职,她诚心诚意地搀留道:“徐爱卿忠心体国,兢兢业业。你不掌管铜匦,朕靠何人?”
徐有功悲痛欲绝地泣道:“陛下不必挽留,臣去意已决,绝不更改。”
见徐有功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武则天长叹一声:“你去意已决,朕不勉强。王孝杰在绥州打仗,与他采购粮草如何?”
徐有功一揖道:“臣遵旨。”
武则天巡视着台下感慨道:“铜匦国器也,徐有功不管,总得有人掌管。魏王荐一人如何?”
武承嗣笑逐颜开地奏道:“臣荐一人,可保陛下满意。”
“不知何人?”
“凤阁鸾台平章事傅游艺。”
武则天面向众臣问道:“傅游艺人品如何?”
武三思一揖奏道:“陛下,臣愿作保。”
杨再思、苏味道一齐奏道:“臣附议!”
劝进以来,武则天对傅游艺另眼相看,见有人推荐傅游艺,感到由衷的高兴。武则天爽朗地叫道:“傅游艺。”
傅游艺一揖答道:“臣在。”
武则天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从此以后,铜匦归你掌管。秉公办好朝事,不可违了朕的心意。”
“臣遵旨。”
铜匦易人,朝局大变。武氏兄弟一派弹冠相庆,张柬之一派苦不堪言。
散朝回来,狄仁杰、张柬之、姚元之、宋璟、李昭德、徐有功等人,顾虑重重,一起来到张府议事。
张柬之首先发问:“徐大人,昨日下官代群臣托以重望,如何突然打起了退堂鼓?”
徐有功泣不成声地哽咽道:“下官有违重托,徐某给尔等赔礼了。”说罢,他跪下叩头不止。
狄仁杰扶起徐有功问道:“徐大人,有事吾等一起商量。突然辞职,让人猝不及防啊?”
徐有功惭愧地叹道:“下官有口难言啊?”
张柬之指着众人道:“徐大人,在坐的皆为自己人,何言不便开口?大胆讲来,吾等与你分忧。”
徐有功痛不欲生地泣道:“谁不知岑相国是下官的恩师,朱敬则是吾的内亲,从下官口出他们,有何脸面再见世人?”
狄仁杰思虑良久,怒气不息地吼道:“借刀杀人,这里面分明有鬼!”
宋璟心中有数道:“武氏兄弟与傅游艺狼狈为奸,来者不善!”
姚元之陪着小心问道:“狄大人,能否扳回一局?”
狄仁杰黯然伤神,迟迟答道:“时势不利,怕是无能为力。”
宋璟追根究底地问道:“何为时势不利?”
狄仁杰反问道:“历来可有女皇?”
“无有。”
狄仁杰面对朝局,剖事析理道:“陛下乃千古第一女皇。且不说女皇,就是男皇登基,也要杀人立威。”
张柬之战战兢兢地问道:“如此说来,陛下要大开杀戒?”
别人害怕,李昭德不害怕。他一拍胸脯,声嘶力竭地吼道:“要杀就杀,要刮便刮,老子不怕。”
张柬之撇开李昭德,担心地问道:“狄大人机敏练达,为何不能出奇制胜?”
“大局如此,一人之力如何抗衡?”
“这可如何是好?”
狄仁杰沉思道:“常言道,祸从口出,老夫的办法是缄口不语。”
众人听了,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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