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庭一走进博物馆就看到了景夏,可是他也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和她重逢。这些年远走他国,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那一段过去了,可是事实并不是的。
看到她,他的心就像是被泡在了硫酸里,一点点被销蚀。
“靖庭哥哥。”先说话的反而是景夏,虽然一看到他,她就握紧了手掌,可是到底没有将他当成陌生人。
“听听。”陆靖庭看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景夏没有任何想要和他叙旧的意思,可是这样直接走掉好像又太突兀。
“静宜已经这么大了。”景夏不再看陆靖庭,而是转而和他的妹妹打招呼,要是她没有记错,陆静宜今年是十岁,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不点,连路都还不会走。
时间真是过得好快。
“静宜,叫听听姐姐。”陆靖庭不敢直视景夏,拉了拉陆静宜的手,“你出生那会儿,姐姐还抱过你呢。”
“听听姐姐。”陆静宜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倒是甜得很。
“静宜真乖。”景夏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然后冲着陆靖庭微微点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再见。”
走出了博物馆,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才的气氛实在压抑的难受。
礼貌地和卢新月告别,景夏缓步走下博物馆前高高的台阶。
博物馆正前方是大理石地板铺成的大道,大道两边都是绿茵地。曾经陆靖庭还带着她在那篇草地上放过风筝,可是这一切都像是上辈子那般遥远了。
景夏伸出了右手,对着光查看。这只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无名指和中指不能够长期地动作,灵活度也大不如前。
这些都源于一场车祸,发生在她初中升高中那年暑假,她在国家大剧院的古筝个人独奏会之前。
那场车祸,断送了她整个演奏家生涯。她哭过、喊过、抑郁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生活却还要继续下去。
景夏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人生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致命一击。想完她有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才24岁,人生还很长,还有无限的可能。
她回到家里的时候景文煜正戴着眼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景夏知道父亲并不近视,那么戴的这一副,是老花镜?
“爸爸。”看着眼前的父亲,又想起昨天和母亲说话时在她头上看到的那根银丝,景夏忽然觉得难受极了,父母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苍老,而她却连最简单的陪伴都做不到。
景文煜发现了女儿突如其来的伤感,伸手搂住了他扑过来的小棉袄,“怎么了宝贝儿?”
“没事。”景夏并不想将这样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到时候父亲和母亲反而得安慰她,“爸爸,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旅游吧。”小时候你们牵着她的手看这世界的大好山河,现在我们再走一遍可好。
“我和你妈倒是随时有时间,倒是你,你什么时候能有空啊?等这边的事情忙完了,你又得回到学校去。”景文煜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他算是知道了景夏为什么突然这样,“爸爸和妈妈这辈子有你和哥哥这样一双出色的儿女,不知道有多骄傲,我和你妈都说好了,再悠闲个一两年,还是要去A市投奔你和你哥哥的,到时候要是你未来嫂子欺负我和你妈妈,你可要帮着我们。”
“才不会,哥哥一定会挑一个温柔贤淑的嫂子,把你和妈妈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孝顺。”她的哥哥的人生,只要不和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好。
景夏和父亲说着话,忍不住笑了,心中的乌云散开,好像刚才那点伤感和眼角那滴泪都显得有些多余,“不和你说话了,一会儿妈妈该画完画了吧,今晚我来做饭好不好?”
“那要我洗碗?”景文煜假装委屈地皱了皱眉头。
“当然。”景夏冲着他吐了吐舌头,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景文煜看着女儿的背影,摇了摇头,他的女儿现在这样懂事又温柔,可是以前的她,调皮又古灵精怪,头一次独自跟团去演出的时候,还背着三十几斤重的古筝同他们说学古筝的就没有妹子,只有汉子和女汉子。
他现在还能记得她说这话时的神情。
恍如隔世。
陆家人按响门铃的时候,景夏正和父母其乐融融地吃着饭。景文煜笑着去开门,开了门之后那点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你们回国了。”景文煜虽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将陆家人迎进了家里。陆靖庭在经过他的时候喊了他一声“景叔”被景文煜选择性耳聋忽略掉了。
“你们还晚饭都还没有吃完啊。”陆佑华也是许久未见景文煜,陆家和景家是世交,他和景文煜也是从小相识,可是自从因为自己儿子的失误让景夏断送了演奏家生涯之后,他在这个发小面前,再难抬起头来。
“还不是听听,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定要给我和她妈妈露一手,结果菜一个接一个地做,倒是误了吃饭的点。”景文煜给陆家四口泡了茶。
“文煜你赶快去吃饭吧,不用招待我们。”
“没事,反正我也吃完了。”景文煜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你们一家怎么突然回国了?”
陆家就住在景家对面,当初两家关系好,才会想要做邻里,但那场车祸发生之后,这样的关系反而让彼此都尴尬,于是陆家选择了举家移民。
“是为了静宜,我们想让她在国内读书。”
“这样啊。”景文煜呷了口茶,脑子里却在思索是不是应该早点带着老婆去A市和子女团聚的事情。
“听听……现在在做什么?”陆佑华自然感觉到了景文煜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过这个他们早有准备。
“听听在T大读研究生。”
“听听真是优秀。”陆佑华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同她说道,“静宜要好好读书,以后也要考到T大去好不好?”
陆静宜不知道T大是什么东西,不过那并不是她的理想,“可是静宜想要去国家音乐学院呀。”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景夏“啪”地扔掉了筷子,站了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景夏并没有开灯,她对自己的房间熟悉得很,即使在黑暗中也知道也能知道方向。她的房间里有一扇门,已经许久没有打开了,门的另一边,是她的琴房。
琴房的温度和湿度都是统一控制的,为了让她那些宝贝古筝都保持在一个良好的状态。景夏打开琴房的灯,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眼的很,她闭了眼睛适应了一会之后才重新睁开。
墙边立着一排古筝,不同的型号,也被她调成了不同的调。她走过去,将其中一台古筝外头的塑料罩子取下,然后抱着它将它放在了临窗口的H型支架上。
轻拨琴弦,声音如流水叮咚,悦耳动听。景夏从琴盒里找出了一副玳瑁指甲带上,每次练琴之前,都要先活动手指,用的就是古筝最简单的指法勾抹托,等到手指活动开了再上几组快速指序。
这些东西都想刻在她的骨子里,很难忘却。
可是她有多久没有弹过古筝了?快九年了。这些年她其实并不是不能弹古筝,只是不愿意罢了。
“听听。”景文煜和陈亚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陈亚青看到女儿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心疼。曾经有很多人觉得景夏的小名叫“听听”,奇怪得很,这是陈亚青取的。因为景夏小时候哭闹,只要一听见古筝的声音就会安静下来。
她会说的第一个字,不是“爸”也不是“妈”,而是“听”。
她的女儿这样喜欢古筝,又这样有天赋,可惜命运却这样戏弄她。
“陆家人走了?”景夏站了起来,问她的父母。
“走了。”景文煜走过去,抱了抱自己的女儿,“以后爸爸都不让他们再上门好不好?”
“其实,当年的事情,也不都怪靖庭哥哥。”景夏叹了口气,当初是她,明明知道陆靖庭是新手上路,却敢坐他的车。何况她虽然是在陆靖庭的车上出的车祸,可是那场车祸的责任也不全在他,另一位司机也有责任。只是那位司机逃逸了,反而让陆靖庭承受了她家人全部的指责。
她刚刚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既然两家人都这样尴尬,不如不来往。
这个时候,所有人里面只有她能够任性。
“爸爸知道了。”景文煜摸了摸景夏的头发。其实他们何尝不是和景夏一样,知道那件事情并不怪陆靖庭,可是就算理智上知道,情感上也很难原谅。
可是到底陆佑华夫妇还有陆静宜是无辜被迁怒的,他们景家人虽然爱女儿又护短,但还是讲道理的。
“对了,你飒表哥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惊澜》的戏服已经送到横店了,叫你要是愿意的话,早点过去,看看那些戏服的形制和款式。”陈亚青适时的插话,“听听要不要早点去横店啊?”
景夏知道父母的用意,现在看来,早点去横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陆家人就住在隔壁,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他们都因为她,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权利要他们一辈子都不要回来。